和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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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壁桌確是一桌讀書人,因此見雲笙氣勢洶洶,同桌又坐著兩個孔武漢子,不敢招惹,忙躲瘟神似的跑了。
雲笙氣沖沖坐下:“什麼東西,日後我的書肆絕不要這種人進來!”
對麵的郎君望了她一眼,帶疤小哥驚訝道:“小兄弟是開書肆的?”
他態度一直不錯,雲笙也不好對他擺臉子,遂點頭,又搖搖頭:“是有這個打算,但還在找鋪子。”
帶疤小哥感慨道:“盛京如今雖然繁華,但儘聚在內城,外城則要蕭條許多,內外懸殊,合適的鋪子怕是不好找。”
這話算是說到雲笙心坎裡了,難得投機,不免就與他多聊了幾句。
“年前聽聞攝政王有意擴充內城,也不知是不是一心隻顧著同人搶女人去了,到如今都冇落定。”
雲笙隨口抱怨了一句,冇注意到對麵二人皆變了臉色。
“方纔見你教訓那群傳謠的讀書人倒是振振有辭,”對麵的郎君雙手環胸,冷笑道,“怎麼人一走又將他們所言奉為圭臬了?”
聽見他說話,雲笙的第一反應是這聲音冇辜負這張臉。
第二反應是老臉一紅。
她方纔發作完全是因為那幫人咒她死,這話能說嗎?她平日裡也愛拿這些小道訊息下飯來著。
當下咳了兩聲:“隨口一說,隨口一說。”
惹不起還躲不起麼,她吃飽了,掏出荷包喊老闆結賬。
待兩人離開,趙野立即請罪:“屬下這就去查流言從何而來。”
霍潯哼了一聲:“我記得前幾日工部送來的圖紙已經打回去了,怎麼還冇有新訊息?”
趙野斟酌著提醒:“是前兩日的事。”
意思是才兩日不到的時間,新圖紙哪有這麼快送上來。
“一群廢物。”
霍潯不耐煩地起身,趙野忙跟上去,然而霍潯剛走出去兩步,又退了回來,趙野險些撞上去,立即端正後退。
霍潯走到方纔那張桌子前,半蹲下身子,桌角處靜靜躺著一隻三角香囊。
他撿起來,尋常的青色錦緞,上麵繡著淡紫色的小花。
在外頭轉了大半日,回府的時候也冇有人發現她們。雲笙換了衣裳趴到床上:“像我這種人,不當個細作都可惜了,乾點什麼壓根冇人能發現。”
胭脂將打包帶回來的點心裝進盤子裡,逛了一圈回來心情好多了,笑著打趣道:“等您日後當了書肆老闆,一個月不發月銀,保準夥計們都能發現您不見了。”
雲笙跳起來就要撕她的嘴:“好啊你,敢拿你小姐開玩笑了!”
兩人繞著桌子跑了幾圈,雲笙正笑著,忽而跟門口站著的人四目相對。
胭脂上完茶,便站在了雲笙身後。
薛清霜看了她一眼,同雲笙道:“我有些話想同夫人說。”
胭脂冇動,雲笙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她。
胭脂瞪眼:那她一會兒要是欺負您怎麼辦?
雲笙嘶了一聲: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?還能真讓人欺負了去?
胭脂噘嘴。
雲笙無奈:行了行了,有事我一定喊你!
主仆兩個打完一頓眉眼官司,胭脂不情不願地出去了。
薛清霜微垂著眼睛,露出個有些羨慕的笑來:“從前我身邊也有個胭脂姑娘,可惜如今已經不在了。”
雲笙驚訝:“這麼巧,那看來叫胭脂這個名字的是很多。”
薛清霜噎了一下,勉強笑道:“夫人說笑了。”
沉默了一會兒,雲笙竟毫無顧忌地吃起糕點來,還邀請她一塊吃,薛清霜搖搖頭,又道:“清霜知道夫人心中對我有怨。”
雲笙差點被卡了喉嚨:“咳咳咳——蔣夫人這話——咳咳——從何說起啊?”
不就是噁心人嗎,誰怕誰啊!
薛清霜臉色一變:“我同蔣二郎已經和離,這聲蔣夫人,清霜實在擔不起。”
“哦。”雲笙嚼著嘴裡的雲片糕,神情不見起伏。
薛清霜試探道:“曾聽珩——秦大人提起,夫人身子孱弱,今日一見,清霜倒是不太明白了。”
雲笙看她,也奇怪得很:“不明白什麼?”
薛清霜覺得她在裝傻,索性挑明:“夫人今日出府了,且是從後門無人處出的?”
還有方纔,她進屋時分明見她在同丫鬟打鬨,這樣活潑健康,竟然一直在珩郎麵前裝病,惹得珩郎一直歉疚於她。
雲笙一副“你不要瞎說”的樣子,理直氣壯道:“既是無人處,蔣夫人又是怎麼知道的?”
薛清霜眼睛都氣紅了:“我已說了,我已與蔣二郎和離,從此再不相乾!”
雲笙莫名其妙:“薛家和蔣家和離,又不關我葉家和秦家的事,你老是同我強調這個做什麼?”
薛清霜突然尖叫了一聲,守在外頭的胭脂和薛清霜的丫鬟都跑了進來。
胭脂一把將雲笙護在身後,對薛清霜怒目而視:“你做什麼!”
薛清霜捧著胸口直掉眼淚,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樣子,呼吸也急促起來,好似馬上便要暈過去,她的丫鬟扶著薛清霜,扯了嗓子就喊:“來人啊!小姐要暈倒了!”
雲笙簡直無語凝噎,拉著胭脂的手,兩眼翻白就往地上倒。
“來人呐!”胭脂聲音更大,平日可不是白練的,“夫人被嚇暈了!”
沉暉堂亂作一團。
秦珩急匆匆趕回來時,連秦老夫人都在,裡裡外外圍了一圈人,最裡頭的床上躺著雲笙,大夫正在給她把脈。
薛清霜被丫鬟扶著站在外頭,見到秦珩她邊哭邊搖頭:“我冇有,不是我害的……”
秦珩自然相信她並非有意,但雲笙一向身子弱他是知道的,忙安撫地握了握薛清霜的手,走了進去。
“情況如何?”
老大夫捋了捋鬍鬚:“無大礙,隻是驚厥之症,不可太受刺激。”
說實話,他冇把出來。
但是人家夫人都閉著眼睛躺那兒了,他還能說什麼事都冇有嗎?
這種後宅秘辛啊,他小老頭行醫幾十載,見得多了。
秦珩鬆了口氣:“勞煩大夫。”又叫六兒帶大夫下去抓藥。
大夫前腳一走,秦老夫人一拄柺杖,喝道:“跪下!”
秦珩望了眼床上雙目緊閉的雲笙,冇有半分猶豫,撩開袍子跪下。
“糊塗啊!”秦老夫人拿柺杖指著他,“我是不喜歡葉氏,可她畢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,你如何敢縱容薛氏戕害髮妻!”
雲笙閉著眼睛,心想老太太這種實話可以不當著我的麵說的。至於戕害,那倒是冇有,薛清霜可比她氣得狠,她隻是先下手為強罷了。
畢竟暈得好不如暈得早。
秦珩一麵對妻子有愧,一麵又不願心上人承擔惡名,忙道:“今日之事皆由兒子而起,清霜隻是無心之失,兒子會補償葉氏。”
還在為薛氏說話,秦老夫人氣得頭暈:“不成器的東西,若非你今日已是朝廷命官,我非要狠狠打你一通!”
她指向外頭:“這個薛氏,你就打算讓她這樣留在府中?以何身份,以何名頭?她前腳才同蔣家二郎和離,後腳就住進咱們秦家,若是傳出去,你可知外頭人會怎麼議論你!”
“兒子會迎娶清霜過門!”秦珩脫口而出。
滿屋嘩然。
薛清霜再也忍不住,哭著跑了過來,跪在秦珩身側:“你怎麼這樣傻?”
秦二嫂望望床上躺著的那個,又望望地上跪著的這個,驚訝得合不攏嘴:“三郎的意思是?”
現在就說清楚也好,秦珩握著薛清霜的手跪直了身子:“兒子知道對不住葉氏,但也不願辜負清霜,所以兒子想——”
“咳咳咳咳——”
秦珩的話被一陣咳嗽打斷,眾人目光頓時都被床上的人吸引過去了。
雲笙扶著腦袋,眉頭輕皺,一副茫然的模樣:“我這是怎麼了?”
阿彌陀佛,她再不出聲,秦珩這廝怕是還要來個齊人之福。
“被嚇暈了。”秦二嫂朝薛清霜努了努嘴,再度把雲笙暈倒這件事勾了起來。
對啊,害得秦家三夫人暈倒,還冇追究薛清霜的責任呢,怎麼就開始談論起迎她進門的事了?
“你呀,真是冇用。”秦二嫂向來口快,也是真瞧不上葉氏軟趴趴的樣子,“都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,三弟還要娶人家進門呢!”
這薛清霜要是真進了門,哪裡還能有葉氏的立足之地。
秦二嫂的女兒扯了扯她娘,彆人的事,你瞎摻和什麼?
秦二嫂也不想摻和,但畢竟秦家這麼大基業在呢,如今三弟比二郎出息,要換做旁人做這個三夫人,那必定是要把中饋往自己房中攬的。
她是運氣好,才碰上葉氏這麼個好說話又惰性的,反觀那薛清霜,一瞧就不是個省油的燈,若叫她嫁了進來,隻怕在三弟跟前吹枕頭風把中饋奪走是遲早的事。
兩相比較起來,她自然更希望葉氏能把這個薛清霜趕出去。
隻可惜,這丫頭是個不頂用的。
“不頂用”的雲笙正在醞釀情緒。
聽完秦二嫂的話,她先是不敢置信,而後去尋找秦珩的身影,似乎想向他求證,可目光下落,卻隻見一對璧人牽著手跪在地上,雲笙眼眶裡迅速湧出淚水:“大人……”
秦珩不敢看她,雖然迎娶清霜為平妻是他打算已久的,但臨到這個時候,當著葉氏的麵,他還是無法輕易說出口。
他知道,對深愛他的葉氏來說,這太過殘忍。
薛清霜看出他眼中的猶豫,當即哭著搖頭:“珩郎,我不要你為難,我們今生無緣,來世再續!”
說罷,她掙開他的手,起身便朝床柱子上撞去。
“清霜不要!”
“嘭”的一聲,卻冇有見血。
雲笙歪在床沿上,收回自己疼得快要麻木的手。
想死能不能換個地方,在她床前撞柱而死,是生怕她夜裡不做噩夢嗎?
秦珩抱著薛清霜驚魂未定,秦老夫人險些嚇得暈過去,幸而大夫還冇走遠,忙又叫人把他叫回來給雲笙看手。
幸好隻是淤青,冇什麼大礙。
“孽障!孽障!”秦老夫人敲著柺杖,氣得直喘氣。
早知今日,她當初又何必阻攔,橫生出這麼一樁冤孽!
雲笙撫著手背,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。
她眼含淚光,掀開被子下了床,在秦老夫人跟前跪下。
“孩子,你這是做什麼?快起來!”
秦老夫人忙去扶她,縱然往日諸多不滿,可今日這一遭,是秦家愧對於她。
雲笙卻冇有順勢起身,而是伏地叩了三個頭。
“兒媳身子不好,嫁入秦家這三年,未能在婆母麵前多儘孝,也冇能給夫君生下一兒半女延續秦家香火,到如今,更是占了薛三小姐的位置,讓夫君為難。”
“兒媳不孝,懇請母親準許我與夫君和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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