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節

    

-

劉局讓一名工作人員帶我去化妝間,然後吩咐其他幾個人去搬運《清明上河圖》真跡,準備登台。

我坐在化妝間鏡子前,一名化妝師拿出一堆奇怪的道具往我臉上撲。這時一個長髮披肩的導播湊過來:“許先生,你知道嗎?前幾天你抵港後突然失蹤,全港報紙都瘋狂報道,現在可是比四大天王還火。”

我不能動臉,就抬手示意他繼續說。

“鑒於您的焦點地位,也為了讓這次的《清明上河圖》鑒定更加公正、透明,我們為您量身定製了一個環節。是這樣的,我們給您在舞台上安排了一個絕對隔音的單向玻璃間。在前十位專家的點評期間,您待在這個房間裏,看不到外麵,也聽不到聲音,但觀眾可以全程看到您。等到專家們的點評結束之後,兩幅畫會送進那個房間門,您進行現場鑒定。我們的大螢幕會重放專家發言,予以配合。”

導播說得很委婉,但我聽出來他隱含的意思了。把我放在房間裏隔絕,是為了確保我聽不到前麵專家們的一係列點評,鑒定時隻能靠自己的學問。如果我犯了什麽低級錯誤,導播就會直接在大螢幕上放前麵專家的話,現場打臉——這確實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表現形式。

這個安排背後,恐怕也是有百瑞蓮的影子在裏麵,當場打了我的臉,就是打了五脈的臉,這該多麽有宣傳效果啊。

但我又有什麽怕的呢?我摸了摸手裏的殘片,無比自信地想。

於是我對導播說我冇有意見,他高高興興走開去安排了。我則閉目養神,任由化妝師在我臉上任意施為。

到了兩點半差十分,我被一位旗袍美女引上了會展中心的舞台,此時舞台上掛著厚厚的幕布,但另外一側仍能隱約聽到入場的喧鬨聲,我知道在場的觀眾一定不會少。

這個舞台裝飾得相當漂亮,完全仿照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宋代汴梁風貌,一條虛擬的汴河橫貫舞台,後麵垂下三四層彼此相隔半米的透明薄紗,紗上繪著水墨畫風格的房屋、竹林、行旅、牲畜,在精心佈置的燈光照射下,這幾層紗畫互相映襯,畫麵陡然變得立體,鮮活欲動。主辦方真是下了不少工夫。

專家席的設計更是匠心獨運,做成了蚱蜢舟的模樣,擺在那條“汴河”上的兩邊。我看到十位專家已經就座,看上去就好似是幾位文人雅士正在泛舟汴河。

在“汴河”前方,擺放著兩個特製超長展台,平行而放,裏麵各鋪展著一卷長長的畫卷——不用問,這就是今天的主角:故宮和百瑞蓮的《清明上河圖》真本。兩台攝像機對準了它們,下麵還接了軌道,觀眾隨時可以看到任何一個位置的特寫。

而我即將要進入的房間,則是在汴河的正中間,兩卷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分界線上。這是一個鋼結構加玻璃的正方形小屋,被修葺成了隱士草廬的風格。在草廬上方,懸吊著一麵大螢幕,此時正播放著我一步步登台的畫麵。

我一登台,十位專家二十隻眼睛齊刷刷一起看過來。我知道這段時間,許願這名字已經成為古董界的一個熱門話題,所以他們如此好奇也不為怪。我掃了一眼,一下子發現王中治。他作為百瑞蓮的代表,自然也坐到專家團裏。他似乎對我的意外出逃冇怎麽懊惱,還友好地衝我笑了笑,似乎一點都不在意。

“裝腔作勢。”我冷笑道。到現在百瑞蓮都不知道我的底牌是什麽,他們輸定了。

我再去看其他專家,一位認識的都冇有了。不知道哪些是我們的人,哪些是百瑞蓮的人。

不過無所謂,誰來都是一樣。真相是客觀的,證據永遠不會變。文物鑒定可不是民主選舉,不是人數多的一方就是對的。

我昂首挺胸,鑽進那座草廬裏去。一進去,我才發現,裏麵跟外麵完全不同。從外往裏看,這就是個透明玻璃房子,可從裏往外看,卻隻看到一麵麵鏡子。我一坐進去,四麵八方都是我的鏡像,眼花繚亂。等到門“哢噠”一關,連聲音也被徹底隔離了。

房間裏的綠燈閃了幾下,然後切換成了紅燈。這是導播和我事先約好的信號,紅燈一亮,說明直播開始,幕布拉起,全場觀眾都能看到我的一舉一動。

我靠著沙發,不太好意思蹺二郎腿,隻得正襟危坐,望著鏡子裏的我發呆。到了這時候,我纔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自己,看看大眼賊所說的金剪倒懸之相,到底消弭了冇有。我不大會看相,可是總覺得那剪子似乎還在。

“封建迷信。”我咕噥了一句,想做個鬼臉,又想到自己可能被無數人看著,便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
小屋子裏靜悄悄的,可我知道外麵一定熱鬨得很。那些專家會從各個方麵進行對比,但這與我無關。全世界隻有我手裏握著殘片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小屋裏的紅燈開始閃爍。這是前麵的環節即將結束的預兆,等到綠燈亮起,這間小屋就要打開了。我把殘片放在手心,整了整衣領,心臟跳得有些快。

屋門打開,彷彿錄音機一下子通了電,巨大的喧嘩聲從外麵飄進來。我看到台下無數觀眾注視著我,閃光燈不時響起,而主持人正慷慨激昂地介紹著我之前的“光輝事跡”。十幾台攝像機在不同機位轉動著,把我的影像傳送到不知多少台電視機上去。

我定了定神,走出草廬,環顧四周。十位專家分別待在兩條船上,他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點評。在台下第一排的貴賓席裏,劉局和其他貴賓目不轉睛地看著我。不知為何,劉局神色鐵青,不知道之前那些專家都說了些什麽。在貴賓席的另外一側,素姐和鍾愛華麵無表情地並肩而坐,他們在等待著複仇的終局。

主持人激情萬丈地高喊道:“現在,許先生從草廬中走了出來。我們看到,他之前一直隱居草廬,不問世事。現在他終於初出茅廬,要對這兩幅畫獨立做出品評!讓我們拭目以待!”

我懶得去計較他成語用得對不對,上前一步,掏出手裏的殘片,對著麥克風說:“各位,在鑒定之前,請允許我為你們講一個故事。”

大螢幕上立刻出現我的特寫,逐漸推進,最後拍到那枚殘片。整個會場鴉雀無聲,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小小的一片東西上。

我從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名字解讀開始講起,講到李東陽、王世貞,再講起《清明上河圖》是如何被切割成殘本,又是如何被補到贗品《及春踏花圖》上;戴熙如何發現這一細節,戴熙字帖如何流傳出去,豫順樓之戰中又是如何被毀掉……(當然,我把黃克武和梅素蘭的細節略掉了。)

這一講,就講了大半個小時。台下的觀眾聽得眼睛都直了,他們可冇想到這一枚小小的殘片會隱藏著這麽多故事。

“……綜上所述,《清明上河圖》丟失了兩米長卷,為造假者所毀,已不可追,令人無比痛惜。如今隻殘留了這麽一小片下來,我現在要做的,就是把這一小片,迴歸到它原本該屬於的地方上去——就像香港一樣。”

我以這句作為結束,然後一揮手。舞台的燈光一下子全部熄滅,隻剩兩幅長卷展台的排燈還亮著,在黑暗中如同兩條火蛇。我俯身下去,慢慢注視著它們。展台上的罩子悄無聲息地打開了,我戴好手套,探進去,輕柔地把畫卷捧起一段在手裏。

之前我已經看得相當透徹,現在隻是要走個過場,在每一幅畫上都看上幾眼,對公眾有個交代,就可以公佈結果了。

我把故宮本緩緩放下,又托起了百瑞蓮本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實體,那種沉甸甸的真實感覺,是多麽高清的照片都無法體現的。難怪百瑞蓮拍賣行有底氣跟五脈對抗,百瑞蓮本的細節幾可以亂真,相當完美的贗品,如果冇有殘片佐證,兩者真的是難分勝負。

可惜,它生不逢時。

我把百瑞蓮本舉起來,展台的黃色小燈透過絹本,把它照了個通透。突然一道不安的情緒劃過腦海,我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。

我連忙抄起手邊放著的放大鏡,低頭去看。這一看不要緊,我的心臟驟然收緊,一陣像是被槍擊的劇痛直擊神經。我放下百瑞蓮本,又撲向故宮本去驗證,結果讓我的麵色如罩冰霜。我哆哆嗦嗦拿起殘片來,借著燈光透過去,一瞬間差點暈眩過去。

我想起一件事。劉戰鬥對我賣弄夏圭贗品的時候說過,宋代院絹皆用雙絲,民間皆用單絲。張擇端是為畫院所做,自然用的是院絹。因為“天下一人”的證據太過耀眼,所以這個細節我之前一直就冇注意到。現在重新數過之後,我發現百瑞蓮本的絹質,經線為雙,緯線為單,是典型的雙絲絹;而故宮本的絹質,經緯則各是一根,屬於單絲絹。

而殘片——是雙絲絹。

我口乾舌燥,連忙把殘片放在故宮本的畫捲上,拚出“天下一人”絕押。這一看,就看出問題來了。

殘片與故宮本兩者看似彌合得天衣無縫,可透過光去看,兩者留在絹上的墨跡深淺並不一樣。一個是雙絲,一個是單絲,墨浸程度自然有所不同。若不存著心思,委實很難發現。

我整個人呆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
難道說,故宮本是假的?百瑞蓮本是真的?這個結論,太出人意料了。

追查了這麽久,我連命都差點冇了,查出來的,居然是這麽個結果?我用手蓋住額頭,思緒一片混亂。我真希望這是一場噩夢,可以立刻醒來的噩夢。

可殘片不會說謊,它安靜地躺在畫上,訴說著簡單的事實。

我一陣想笑,又一陣想哭,強烈的不適感襲上胃部,差點要嘔出來。命運簡直就像是個頑皮的小孩子,它伸出指頭隻捅一下,就把你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紙牌城堡弄垮了。

這是何等的諷刺啊。我一心要維護五脈的聲譽,到頭來,卻發現敵人纔是正確的。我一切行動的立論基礎,就是故宮本為真,百瑞蓮是欺世盜名。現在一下子完全顛倒過來,我該怎麽做?

一個念頭跳進我的腦海:“你可以什麽都不做。”

對呀,我可以什麽都不做,隻把“天下一人”的徽宗真跡公佈出來,完全不提單絲、雙絲的事情,不就好了麽?劉老爺子可以鬆一口氣,劉局、黃克武、煙煙,還有五脈的其他人,也都皆大歡喜。

可是,這樣做真的冇錯嗎?

我指著故宮贗品說這是真的,然後指著百瑞蓮真品說是假的。這種行為,叫作標準的顛倒黑白。如果我為了自己的利益說了謊,那麽我和鍾愛華指斥的那個無恥偽善的“五脈”,又有什麽區別?

人活在這個世上,總要堅持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,但這纔是最難的。一次把持不住,之前的堅守就會變成笑話。我之前信誓旦旦地宣稱絕不作偽,也大義凜然地拒絕用贗品拿去騙人,可我要是這麽做,從此以後,再冇有臉麵提及“去偽存真”四個字。

可堅持真理的代價,將是無比巨大。整個五脈,甚至整箇中國古董界,都會因此傾覆,我也將徹底成為五脈的罪人,恐怕連我爺爺許一城,都不及我的罪名大。

何去何從,我拚命揉著頭髮,卻茫然無措。我甚至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,兩條腿卻根本挪不動地方,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跑。

我閉上眼睛,在心裏大聲呼喊著:“爺爺,我到底該怎麽辦?”

就在這時,整個世界一下子變了顏色,我陷入了重重黑霧。突然間,我似乎看到遠處有一道光,好似燈塔般閃亮。我朝那道光走去,走近後纔看到,原來這是一朵明眼梅花。瓣分五朵,花蕊似眼,就這麽閃耀著,照亮著四周的黑暗。我伸出手去,它倏然消失了。

舞台的燈光一下子全部開啟,我緩緩睜開眼睛,心潮迴歸平靜。

我已經做了決定。

冇那麽多算計,冇那麽多考慮。我是一位鑒寶人,我是明眼梅花,我的眼中隻該有最簡單的真偽。

我離開展台,走到麥克風前。主持人聲嘶力竭地喊道:“看起來許願已經有結果了!他即將大聲地說出來!”我握了握話筒,低沉急促的鼓點,從舞台兩側響起,所有人都屏息寧氣,盯著我的口形。

我感覺像是用全身力氣把聲音擠出嗓子,每個字都重逾千鈞:“這枚殘片其上有徽宗墨跡,疑為後人所加。細察結構,屬於雙絲絹,與百瑞蓮本相仿,而故宮本為單絲。因此我判定此片與百瑞蓮本是同源所出……”

主持人打斷了我的話:“許先生,你是說,你判斷這枚殘片是裁自百瑞蓮本嗎?”

“是。”我的語氣乾癟無力,卻又堅定無比。

我還冇說完,就聽台下和台上同時掀起一陣巨大的驚呼浪潮,硬生生把我後麵想說的話打斷了。我迷惑地抬起頭,看到觀眾們席上騷動不已,議論紛紛。我看到坐在貴賓席上的劉局和其他五脈中人個個麵露驚異,心中苦笑,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,恐怕他們現在已經在我名字上劃了大大的“叛徒”二字吧。

我再轉過頭去,台上的十位專家此時都在交頭接耳。但最出乎我意料的是,王中治身為百瑞蓮的代表,非但冇有露出勝利者的微笑,神情反而極度扭曲,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抹,讓五官全都挪了位。他雙手死死抓住船邊,兩隻瞪圓的雙眼死死瞪著我,像兩挺噴吐著火舌的機槍。

我看向台下另外一側,我的敵人們反應頗為奇怪。鍾愛華站起身來,憤怒地看向舞台,對素姐叫嚷著什麽。素姐端坐不動,隻是輕輕地搖著頭。

他們怎麽不像是在歡慶勝利?

我困惑地看著這一切,有些不明就裏。

主持人高亢的聲音響起:“下麵,讓我們重播一下大螢幕!”

大螢幕上開始重播剛纔專家點評的場景。其實所有的觀眾都已經看過,隻有我待在草廬裏,聽不到也看不到。

螢幕上的王中治正在侃侃而談:“……專家團一致認為,倘若存在這麽一枚殘片,其真實性是十分可疑的。徽宗絕押迄今所見,有《草書千字文》《芙蓉錦雞圖》《池塘晚秋圖》等,皆係徽宗作品。可見絕押乃是徽宗畫作自題,斷然不會寫在別家作品上。如果殘片與《清明上河圖》上殘墨能拚接出天下一人的徽宗真跡,則必為無知者刻意而為的贗品無疑。因此我們可以大膽地說,如果有所謂《清明上河圖》殘片的存在,肯定為假,與殘片相證的畫卷,必係偽作……”

主持人大喊道:“十位專家一致認為,殘片為假,與殘片相證的畫卷,必係偽作;而許願先生認為殘片與百瑞蓮本相合。我認為結果已經很明顯了,冇有爭議,故宮本《清明上河圖》,纔是真正的真品國寶!”

王中治從船上跳下來,憤怒地大喊:“等一等!怎麽能就這麽下定論,太草率了!我不同意,我不同意!我收回剛纔的話!”

可惜這時候已經冇人聽到他的話。隆重的音樂響起,有彩屑從天花板上灑落下來。百瑞蓮本的展檯燈光倏然熄滅,故宮本的展檯燈光卻是大亮。我看到劉局帶頭起立鼓掌,帶動了一大部分觀眾。一時間大廳裏掌聲雷動,隻有鍾愛華鐵青著臉,一動不動。

我整個人完全傻掉了,這種跌宕起伏的驟變,到底是怎麽了?無數疑問在我腦內盤旋。

王中治那句分析,其實相當正確。“天下一人”是宋徽宗的花押,論理隻應出現在自己畫的作品上。他可以在《清明上河圖》加蓋雙龍小印,可以題書畫名,可以簽題,但唯獨不該留這四個字。我不是書畫專家,一時間竟忘了這個細節。

可問題是:王中治是怎麽知道殘片的存在?

而且殘片自從被挖出來以後,一直在我身上,他又是怎麽知道它是假的?

還有,現在這個詭異的勝利局麵,到底是怎麽回事?王中治剛纔那番話,到底是出於什麽考慮才說的?

我還呆呆地站在舞台上,王中治跳下專家台,向我撲過來,失態地叫嚷道:“你為什麽要選百瑞蓮!你為什麽不選故宮!”我任由他揪住衣領,滿腦子糊塗,這一切太混亂了。王中治吼道: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是不是梅素蘭那個賤人給你透的底?”

“你在說什麽?”我迷惑不解。王中治繼續唾沫橫飛地叫嚷著:“一定是那個賤貨乾的,那個老婊子對黃克武餘情未了,偷偷把計劃透露給他孫女婿了,對不對!對不對?”

這時一個森冷的聲音插了進來:“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外婆?”

王中治一看,鍾愛華不知何時爬到了舞台上,一腔怒火立刻全都撲向他:“我說的就是那個吃裏扒外的老賤貨!還有你這條蠢狗!全是蠢材!都是因為你們出的餿主意!現在全完了!我怎麽跟百瑞蓮的股東們交代?我當初怎麽會把你救出來,還不如救一頭豬!”

鍾愛華手腕一動,寒光一閃,王中治眼睛瞪圓,喉嚨上卻多了一條血線。鍾愛華平靜地把匕首丟在地上,伸手推了他一把,王中治發出“嗬嗬”的聲音,雙手捂著脖子倒下去。

“你不該說我外婆,王生。”他冷冷地說。

其他人已經發現王中治的慘狀,專家們和主持人狼狽地朝舞台下跳去。我也是悚然一驚,急忙往後退了幾步。鍾愛華轉過頭來,嘴角帶著濃濃的自嘲:“這麽精妙的局,最終卻敗給了一個人的原則和堅持。不愧是許大哥,我還是那句話:我很欽佩你,也很羨慕你,你就是我一直想成為的那個人。”

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!”我大聲問道。

可惜鍾愛華已經不可能給我答案了。保安們已經撲上來,一下子把鍾愛華按在地上。鍾愛華也不反抗,任由他們把胳膊扭到背後,頭顱卻一直昂起來看著我,目光平靜。

“幫我扶一下外婆,謝謝。”他說。

我扭過頭去,看到無人攙扶的素姐朝著舞台走來,她雙眼已盲,隻能雙手朝前摸索,跌跌撞撞。我走過去,抓住她的一條胳膊,低聲道:“別上去了,王中治死了,鍾愛華乾的。”素姐渾身一顫,整個人癱坐在地上,雙手捂住臉,乾涸的眼窩流淌出眼淚來。

鍾愛華被保安推推搡搡地帶出了會場,媒體們已經注意到這意外的轉折,全都發了瘋般的湧過來,把鏡頭對準王中治和被押走的鍾愛華,舞台上一片混亂,暫時冇人會留意我和素姐。我看著這個不幸的女人,心中無怨也無恨。

我低下身子,把鍾愛華被帶離會場的訊息告訴素姐。素姐聞言抬起頭,無神的雙眼在我麵上掃來掃去,終於歎道:“命,這就是命。”

“我不明白。”我一動不動。

不用我再繼續追問,素姐知道我的疑問是什麽:“讓我來解答你的疑問吧。事實上,你的事情百瑞蓮全都知道,從頭到尾。”

“哦?”這大出我意料。

“鍾愛華在第一次拜訪戴海燕的時候,就已經在宿舍裏安放了竊聽器。”

我暗暗罵了一句,原來是這樣!這麽說來,我們的談話,鍾愛華全都聽得清清楚楚。我說他怎麽後來不纏著戴海燕了呢,有我們幫忙問話,他可省了不少力氣。

“不止是戴海燕,後來的劉戰鬥、樊波、圖書館,你接下來接觸到的每一個人,百瑞蓮都跟進了。”

這三個人裏,劉戰鬥對我懷恨在心,樊波家境貧困,圖書館嗜錢如命,百瑞蓮想從他們三個那裏打聽事情,可以說是輕而易舉。不過這份名單裏冇有大眼賊,他關在監獄裏,可不是能輕易接觸到的。但這已經不重要。從這些人處獲得的情報,加上素姐本來就是豫順樓之戰的親曆者,他們隻要稍加分析,就能推測出《清明上河圖》和《及春踏花圖》之間的關係。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