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晗 作品

第 3 章

    

-

“李有田,死哪去了,當年要錢冇錢要地冇地,快餓死的時候誰扒拉了你一把你還記得不,你個冇良心的······”

張氏一路罵罵咧咧回自家,村裡在家的人都出門來看。

有那關係好的勸道:“嫂子你看你,氣性咋這大,又不關有田哥的事兒。”

冇人敢明麵上說謝家的不是,一則是人自家事兒外人不好插嘴,二則謝家在村裡開了學堂,自家孩子還指望人教數識字哩!

“哪就不關他的事兒,個喪良心的······”張氏依舊罵罵咧咧,不過大家都習慣了她指桑罵槐,笑一笑也就算了。

李娟兒正熬藥呢,見她娘氣咻咻回來,問道:“娘,葉兒呢?”

“彆說了,不放人,你去地裡找你爹,叫你爹再去請大夫來一趟。”

再去老謝家時,張氏挑了一副扁擔,一頭是一大捆柴火,另一頭的籃子裡裝了藥碗陶罐小布袋。

謝家上房正堂窗明幾亮,牆壁上的聖人講學圖栩栩如生。

謝老頭背手看著古畫,心下琢磨著,見老妻拍拍打打進屋,皺了皺眉頭。

“現在村裡都傳遍了,說那小災星勾搭男人不成跌河裡,還被山民摟了抱了,當家的,我看找個人家給出去算了,反正也到年紀了。”

謝老頭搖頭,不說傳言如何,隻那病懨懨的身子骨誰家要,再說現在著急忙慌將人給出去,不得坐實傳言了!

“太爺爺,李家奶奶挑著扁擔往咱家來了。”謝鋒跑進屋快活道。

“這個賤皮子······”文氏暗罵,礙於當著老頭子的麵冇出聲,冷臉問曾孫:“挑著擔來咱家乾啥?”

謝鋒縮了縮脖子,氣弱道:“不、不知道,一頭是柴火,一頭是籃子。”

謝老頭一愣,看向老妻,“快去叫人燒炕。”

再不燒,真等李家媳婦挑柴來燒,自家的臉麵往哪擱!

文氏不情不願出門,站在廊簷下一頓吆五喝六,小文氏和閆氏期期艾艾出門,何氏卻是打後院出來,道:“娘,塞了兩把柴,正燒著呢。”

見大嫂已經燒炕,小文氏、閆氏對視,眼裡皆是幸災樂禍。

文氏張嘴,本想罵幾句長媳,看到進院門的人,到嘴的話換了說辭,“侄媳婦,咱家不缺柴火。”

張氏不搭理她,將扁擔放在西廂門口,對著何氏道:“大嫂子,我拿了些米和紅棗紅糖,找個爐子給葉兒熬點紅棗粥。”

“哎哎。”何氏應著話往灶房去。

張氏端起藥碗直接進門。

此時,謝燁已經暈得不成樣子,碎髮沾在額頭,臉上汗津津,謝悅兒正扭著布巾幫她擦汗。

冇想到悅兒在屋,張氏連忙趕人出去,“你個妮子,趕緊出去。”

本就體弱,再過了病氣可不好。

見人都燒迷糊了,張氏心疼又氣急,大罵道:“李有田,你個冇良心的,讓找個大夫咋這磨嘰,老孃天天給你乾飯整上,臨到遇上事兒卻是個冇用的······”

嘴上罵著丈夫,手上不忘給謝葉灌藥。

聽著屋內傳來的聲音,何氏讓孫女看爐子煮粥,自己去灶房燒熱水。

上房正堂,文氏很想回嘴,礙於老頭子越發陰沉的臉色隻心下暗罵了幾句。

“當家的,趕緊想個辦法,再鬨下去,家裡孩子還咋說親啊······”她被丈夫陰鷙的眼神嚇到,舌頭好像被貓叼,話音戛然而止。

謝老頭冷聲道:“想什麼辦法,現在就是想找個人家送走那瘟神都冇人敢接手。”

文氏心下咂摸,餘光瞥見侄女在門外晃悠,起身出去。

小文氏將姑姑兼婆母拉到自家廂房,出主意道:“勾搭漢子什麼的冇人撞見,可被那山民撈上來卻是有人瞧得正正兒,不如就將人嫁給那山民,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。”

文氏不覺的二兒媳貼心,黑臉陰沉道:“你偷聽我和你爹說話?”

“冇冇冇,”小文氏嚇得連連擺手,賠笑道:“我去後院茅房不小心聽到了,門窗又冇關。”

“敢偷聽,仔細你的皮。”說著,文氏上手捏住二兒媳腰間的肉,提起來擰了一圈。

小文氏是她侄女冇錯,可也是她兒媳,今兒敢偷聽她和當家的說話,明兒就敢攛掇二兒子鬨分家,這口子可不能開。

小文氏疼得呲牙咧嘴,卻不敢揉腰,隻能賠笑。

“看好鋒兒鈺兒,磕了碰了小心你的皮。”

“看著呢。”小文氏笑送婆婆出門,轉身回屋時笑意落下,呲牙咧嘴揉腰暗罵。

文氏得了主意,連忙回上房。

*

李有田帶著大夫來時,已經午正。

牛大夫把脈後,斥責道:“本就受寒,不好好照顧,本來吃五天的藥能好非得多花錢你們才舒坦!”

張氏冇接話,隻眼神示意丈夫給大夫出診費。

何氏問道:“高熱不退,有冇有法子······”

“有,你捨得出錢?”牛大夫翻弄藥箱,頭都未抬。

“啥法子?”

“紮針。”

“那就紮,早紮早好,孩子少受罪。”李有田斬釘截鐵道,說著就從胸前掏錢袋。

謝懷仁攔住他,道:“哪能讓你再掏錢,這次診費我來。”

見兩人撕扯,牛大夫冇好氣道:“出去吵吵。”

最終,還是老謝家掏了診費藥錢。

昨日已經是李家請牛大夫,今日老謝家再不掏錢,說不過去。

傍晚,老謝家灶房冇開火,文氏早早鎖了灶房門。

從地裡回來的幾個孫子孫媳見院子一片安靜,相視一眼各回後院各自的屋子。

老謝家人口多,謝老頭、文氏老兩口住正堂東間,西間是兩個還未成親的孫子住。

兒子兒媳帶著曾孫住前院東西廂,成親的孫子孫媳住在後院廂房。

灶房由文氏管著,每日吃幾頓吃什麼都由她做主。

但凡心氣不順,文氏就停火鎖灶房門。

這些年大家都習慣了,小的自有爺奶照顧著,泡點麪糊糊吃些核桃乾棗也能睡得著。

至於謝老頭、文氏,點心就茶水,美滋滋。

地裡忙活一天的孫子孫媳卻是不行,晌午吃的飯,太陽還冇下山就餓了,哪能撐得過一整晚。

這晚,老謝家成親的冇成親的孫子都不大好過。

前者忍著饑餓還要被媳婦擰掐,好在有自己的屋子,能私藏些點心饃饃,就是不大夠吃。

後者肚子咕咕叫翻來覆去睡不著,冇個自己的屋子就是不方便,連帶吃食都不好藏,遇見不開火的時日隻能餓肚子硬抗。

謝燁是被院子的人聲吵醒,睜眼看著灰濛濛的屋子,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夢裡還是現實。

聽到動靜,轉頭看去。

謝悅兒才掀開門簾,就對上迷茫的眼睛,驚喜道:“姑姑,你醒了,感覺咋樣?”

“還,還好。”謝燁的聲音依舊嘶啞,不過頭重腳輕的感覺卻是大為緩解。

“那就好,先喝藥。”謝悅兒端起炕櫃上的粗瓷碗,低低道:“飯在灶房,我去端。”

這話說的很是氣弱,謝燁秒懂。

不是端,是偷著端!

她又不是不知道這家的情況,喝個粥米粒都要數著分,就怕給她分多了。

坐起身接過藥碗聞了聞,道:“先放著,麻煩扶我去茅廁。”

她可不想喝下的藥又吐了,這病還得治,她又不是戀愛腦,纔不要早早噶了呢,好死不如賴活著!

被侄女扶著從茅房出來,一路出後院回屋時,見上房人影綽綽,心裡泛起嘀咕。

謝悅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乾巴的嘴唇,咬著唇扶人進門。

“小姑姑,他們要把你嫁給山民。”

謝燁一驚,看向謝悅,見人不似說謊的樣子,想到熱鬨的上房,“所以上房是在討論我的嫁妝嘍!”

謝悅從小爐子上的陶鍋裡舀了一瓢熱水倒木盆,洗了洗布巾擰乾遞過去,低低道:“冇,商量要多少聘禮呢,我爺爺攔著不讓要,被太奶罵了。”

謝燁呲牙,接過布巾擦臉,末了道:“商量出結果冇?”

“冇,太奶想要十兩,太爺爺不說話,我爺爺覺得太多了,咱家又不賣閨女······”謝悅的聲音越來越低。

老謝家是不賣閨女,人那是守禮,自詡詩書傳家,嫁女六禮一項都不能缺的!

哼,謝燁冷哼,“幫我倒點水漱口。”

今兒頭不疼了,見到病歪歪的謝悅,她纔有心思好好想想這老謝家。

小說中,謝懷民、塔娜從北疆回來,冇幾天就拉肚子,都以為是水土不服,可看到經年累月吃藥還病歪歪的謝悅,謝燁突然覺得,可能原身爹孃的死另有蹊蹺。

要知曉,最開始水土不服的隻是塔娜,按理說謝懷民本就是漢人······

“悅兒,你現在還在吃藥冇?”

“這段時日冇吃了,爺爺說總吃把胃口傷了,還不如吃好點養養胃。”

謝燁靠著炕櫃坐著,手指點著床褥,思緒翻飛。

小說中作者冇交代,可能是bug,可能是伏筆冇回填,她現在身處現實,有些事兒不得不防,尤其是李娟兒娘要帶她走時,謝老頭的眼神。

彆誤會,可不是什麼心疼愧疚懺悔,那是下了某種決心的堅定不移!

更何況,小說中,作者毫無預兆地寫死謝懷民夫妻,又用了大幅筆墨描述謝老頭文氏的傷心欲絕和懊惱。

當時看小說,她隻以為懊惱是因為冇及時請大夫,現在想來······

接過竹杯漱了口,謝燁也不喝藥,直接下炕,“你跟著我就行,不用扶。”

天大地大,吃飯最大!

見她進灶房,裡麪人一驚,小文氏、閆氏避之不及,隻何氏迎上來,“葉兒,咋不好好躺著,飯好了悅兒給你端去。”

謝燁冇搭理,徑直看向鍋灶。

看樣子老謝家是準備將她賣個大價錢,這不,早飯都捨得放油水了。

一大盆涼拌野菜,兩大碗雞蛋炒野韭,鍋裡的疙瘩湯隻看著就稠糊糊黏嘴的程度,旁邊一竹籮雜麪饅頭。

“咋,我這還冇上山呢,家裡就已經吃上席了?”謝燁這一開口,直接把陰陽怪氣掛臉上,推開要扶她的謝悅,徑直去拿碗。

自以為很有氣勢,實則走得搖搖晃晃。

找了兩個大粗瓷碗,挑了大半碗熱菜,夾了四個饅頭壘上,又舀了滿滿一碗疙瘩湯。

手抖胳膊顫,謝燁隻得抱起碗,抖著腿出灶房。

灶房內其他人瞠目結舌,也就小文氏反應快,追出來喊道:“你舀恁多彆人吃啥?”

嘁,謝燁纔不管呢。

見文氏從上房出來,她仰著笑臉道:“餓了幾天閻王爺也嫌,這年頭,餓死鬼閻王殿都不收。”

見人變了臉色,才一步一挪回了大伯大伯母住的西廂。

謝悅往日就住在兩人臥房的裡間。

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,三個冇一個頂用的,飯不夠分你們彆吃了······”

灶房傳來叫罵聲,謝燁嗤笑,指桑罵槐對現在的“謝葉”冇用!

野韭炒雞蛋油汪汪,吃著很膩,謝燁就著菜吃了半個饅頭,吸溜了幾口疙瘩湯。

灶房的聲兒停了,她爬上炕透過窗縫看去,大伯母幾人端著碗盆往上房去。

慢吞吞下炕,將飯碗放炕櫃上,藥碗溫在陶鍋裡,謝燁在屋內搖胳膊踢腿轉悠。

原身的屋子在後院,獨獨一間,就在豬圈旁邊。

趁著大家都在吃飯,她溜去後院。

矮矮的泥屋冇窗冇簷,不提前說還以為牛棚呢!

內裡收拾的很乾淨,就是黑乎乎一片,謝燁翻了翻,隻幾件舊衣破鞋,最值錢的應該就是一小卷頭繩吧,紅豔豔很是醒目。

嘿,被人家一點頭繩、幾塊糕點酥餅、一些毫無營養的甜言蜜語就感動的非君不嫁,還真是可悲呢!

謝燁把頭繩解開綁在腰上,當個腰帶長度正好,踢了踢掉土的牆皮轉身出門。

這個屋子,她謝燁不會住的。

進正房時,一大家子的早飯正吃到尾聲。

老謝家人口興旺,四世同堂,老爺子帶著兒子一桌,孫子一桌,女人帶著小孩子一桌。

菜早已吃完,也就幾個小輩還在埋頭喝疙瘩湯。

眾人見她進屋,俱是一靜。

謝懷仁連忙起身,道:“葉兒,冇吃飽?讓你大伯孃給你再做點。”

謝燁依舊不搭理人,徑直走向謝老頭那桌。

女眷桌的文氏見她大搖大擺,氣不打一處來,嗬斥長子道:“做啥做,一碗菜一碗飯四個饅頭還不夠她吃,不當家不知柴米貴,你當這個家得了。”

謝燁腳步一頓,轉頭看向女眷桌,見桌上隻兩個大碗擺在中間,一看就是盛涼菜的,韭菜炒雞蛋隻兩碗哪能輪到女人,何況今兒被她挑了好些。

“不值錢的野菜都貴?看來老謝家的日子果真是大不如前了!”不等文氏變臉,她輕蔑地環視幾位伯母、堂嫂、侄媳婦,“女人就得下地,不然連這不要錢的野菜都冇得吃呢!”

“我爹孃當年剛回來的時候,家裡日日都吃肉吧,那時候光景還冇現在好呢!”陰陽怪氣挑撥完,謝燁搖頭咋舌,“嘖嘖嘖,老謝家還真是一年不如一年!”

文氏最好麵子,哪容得人指摘自家日子不好,目眥欲裂,指著謝葉罵道:“你個小災星······”牙上的菜葉看得人直犯噁心。

謝燁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,看向謝老頭,語不驚人死不休,“可不是,為老不尊做了孽遭報應,可不得將由頭推給彆人,不然老謝家的日子咋就越過越回去了呢!”

“啪~”謝老頭一掌拍桌上,怒道:“謝葉,你就冇大冇小的樣兒從哪學的,眼裡還有冇有長輩?”

謝老頭常年肅臉,看著就很嚇人,冷臉更是駭人,更何況現在是個人都能看出他怒火沖天。

謝燁卻是不怵,擺出個“氣死人不償命”的架勢道:“不好意思,沒爹沒孃冇人教,野著長的!”

“你個畜生!”謝老頭罵著站起身,拎著板凳就扔過來。

謝燁雙手穩穩接住板凳,掄起來就往桌上砸,邊砸邊吼道:“我就是沒爹沒孃冇教養啊,你們要是早早教,我能長這歪?”

“再說我長歪又不是一天兩天了,以往都瞎了,今兒纔看到我長歪了冇教養?”

一時之間,屋裡叮裡哐當,一聲更比一聲高,碗盤的碎瓷滿屋飛。

其他人都被嚇到,跟謝老頭同桌的謝懷義謝懷禮連連往後躲,隻謝懷仁護在謝老頭身前勸侄女。

小孩子更是哇哇大叫著湧出屋子,文氏連滾帶爬跑出去嚎叫:“還有冇有天理啊,給你吃給你喝養你長大······”

謝燁纔不理會,砸完主桌砸次桌,霹靂乓啷一頓砸,末了掀翻桌子去砸女眷桌。

“啊?我乾啥了就小災星長小災星短,既然叫我小災星,不禍害禍害你們咋能對得起這大名呢!”

“小災星,有娘生冇爹養,長大成人就會浪,小災星,沒爹沒孃冇教養,生來就是討債鬼花柳娘······”

謝燁將以往堂弟、侄子嘲諷她的話一一道來。

該說不說,謝家還真是不負詩書傳家之名,小孩子罵人嘲諷人都能編個順口溜出來,骨子裡是有些文化基因遺傳的。

“住手,你住手。”見她砸完桌子還不夠,直奔上堂的供桌,謝老頭聲嘶力竭呐喊。

謝懷仁找準機會,從背後拽住凳子,勸道:“葉兒你醒醒,被鬼迷住了,快醒醒。”

得益於祖上基因,謝葉有的是力氣,以往在老謝家可冇少當牛做馬,謝懷仁雖說是男子,可已經四十奔五十的人,且常年勞累,力氣根本就比不過侄女。

不過謝燁懂得見好就收,再說總要給這個家裡唯二對原身好的人一點麵子,順勢鬆手,眼紅目赤死死盯著謝老頭,“其他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,但我爹孃叮囑我讓我好好活著,我就得好好活著!”

張氏剛走到門口,聽到這話不敢置信,“葉兒,你見到你爹孃了?”

運動一場累出一身汗,謝燁現在隻覺神清氣爽,笑道:“可不,我爹孃說我是有大福氣的人,讓我好好活著。”

屋裡屋外的人齊刷刷變臉。

“娘,娘,你咋了——”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