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米 作品

比試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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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波接一波的口角是非,讓聶明玦越發不耐煩起來。

他大喝一聲製止了眾人的吵鬨,接著說出了此前被江厭離打斷的想法:“既如此,那便如諸位所願,公平地比試一場罷!”

魏無羨這才知道,原來方纔聶明玦說他破壞公平,是為了提議這一場公平的比試。心下無奈暗笑,這人還真是對比試情有獨鐘。

可口角輿論,又豈是比出個輸贏就能解決的?

轉念一想,聶明玦自身實力出眾,信奉一力降十會,因此提議以比試來平息怨言,是符合他一貫作風的。

一旁的金光瑤則出言勸阻道:“大哥,諸位前來參加圍獵大會,是為了曆練身手、一展才能的,這……相互之間爭鬥輸贏並非圍獵目的所在。”

金光瑤作為主辦方,要負責維護好大會秩序,自然不想看到圍獵參與者們大打出手。

藍曦臣對此也不讚成。

他生性溫潤,主張以和為貴,認為不該用比試這種對立性過強的手段去激化矛盾、加大爭端,而應讓眾人儘快各自散去,恢複圍獵大會該有的樣子。

他提議道,“我們方纔已經著手佈置擴充第一日的獵場範圍了,大家不如稍安勿躁,在此休整一下,等到獵場擴充完畢,再重新四散圍獵,不是更好嗎?”

聶明玦卻不以為然。

事情已經發生,總是需要解決的,囫圇過去不是他的作風。

這些人聚在一起聲討魏無羨,說到底是為了宣泄心中的不滿,因為覺得魏無羨搶走了他們原本可以有的表現機會。既然如此,他就再給他們一個機會,讓他們可以重新來過。

“比試一場,若結局依舊,這些人也就無從抱怨了。”

聶明玦這話聽得魏無羨心下愉悅,他不由得本性發作,調笑道:“赤鋒尊對我這麼有信心呀?”

聶明玦卻不與他嬉皮笑臉,冷沉著聲音說:“你我定了七日之約,若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,那還是早日認輸,將信物還回來,莫要耽誤聶某時間。”

魏無羨一聽這話,知道聶明玦是對他拿護帶束髮一事心有不滿了,便討好地笑了笑:“還請赤鋒尊有點耐心,再等七日吧。”他說著抬手作發誓狀,“赤鋒尊放心,我會保管好信物的,保證七日之後完璧歸趙。”說著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
聶明玦冷著臉冇再說話。

一旁的藍忘機卻是臉色更冷。

他發現魏無羨似是對聶明玦格外上心。

據他所知,這兩人過去並冇有什麼交集。

清河聶氏與雲夢江氏一北一南,一居山原一處水鄉,兩傢俬交不多,連在射日之征中負責的戰區都不曾重合過,世家聚會上見了麵也隻是遙遙打聲招呼,彼時並不見這二人有何親近之處。

藍忘機反覆觀察,發現赤鋒尊所為基本與他往日無異,問題還是出在魏無羨身上。

魏無羨總是這樣,興致一起就隨意撩撥彆人,他自己隨心所欲,卻害得彆人心煩意亂。

藍忘機越想越是憤怒,不想再看魏無羨花蝴蝶似的圍著彆人轉來轉去,向幾位兄長告知一聲便提前離場走人了。

金光瑤留神看了他一會兒,也不知道從那麵癱臉上看出了什麼情緒,饒有興致地勾了勾嘴角,似乎連說服不了聶明玦的煩躁都儘數消退了。

橫豎曆屆圍獵大會,總會發生一些爭執鬥毆事件,比試一場也算不得太過出格。

不過比試講求一個自願,聶明玦也不是什麼蠻橫之人,他雖威嚴卻也有度,直接把決定權拋給了當事的雙方,讓他們自己決定,是比還是不比。

“我無所謂。”

魏無羨知道現在自己不是享有決定權的一方,就讓對麵那幫人決定罷,橫豎那幫歪瓜裂棗綁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。

那幫人當然也想給魏無羨一點顏色看看,但心裡又實在冇有底氣。聯想到赤鋒尊方纔話中提及“公平”二字,難免生出了一些期待,便試探著問:“敢問赤鋒尊,要如何公平比試?”

姚宗主更是直白追問道,“魏無羨那手段陰邪的,不比諸位公子光明正大,這比試如何公平得起來?”

他說話間已把自己摘了出來,表示他不是那幫年輕後生,即便要比試他也不會下場。

聶明玦用他一如既往的冷厲聲線道,“魏嬰修鬼道術法,僅對邪祟鬼類起效。既如此,便讓他以彆類獵物為目標,雙方進行一場狩獵比拚即可。”

眾人聞言,一時都有些不敢接話,他們不自覺回想起了開場箭時,魏無羨矇眼群發、射中全靶的事實,不禁又有些心下發虛。

可要他們就此放棄,他們也是心有不甘。

畢竟這或許是他們唯一能獲得的、與魏無羨公平競爭的機會了。他們也需要確認一下,此前究竟是魏無羨手段陰邪勝之不武,還是他們真的就技不如人。

更何況,場麵鋪到這裡他們都不敢接招的話,不是顯得他們怕了魏無羨了嗎?那以後他們還有什麼臉麵再去找魏無羨的麻煩。

一群人議論一番,有些人決定退出,等待圍場擴充完畢就繼續自己的圍獵活動。

更多人則決定接下比試,叫魏無羨也知道知道,冇有了那些鬼蜮伎倆的幫忙,他也不過爾爾,看他以後還敢囂張。

於是比試就此定下。

時間將持續到日暮時分,結束後對比各自手中的獵物數量,以此來分勝負。為保公平,赤鋒尊會派出清河聶氏門生幫忙監督計數。

一應比試規則敲定後,眾人霎時四散而去,生怕落後半截獵物被人搶光。

金光瑤與藍曦臣也再度投入到了擴充獵場的佈置之中。

原先烏壓壓聚集的人群瞬間便少了大半,剩下的冇熱鬨看了之後也在逐漸散開。

金子勳對著魏無羨狠瞪了一眼,放了句狠話就也準備抓緊圍獵去了。

魏無羨卻是並不著急,他此刻心情正好,對此等小人物的挑釁完全不放在心上。

卻見江厭離走了過來,攔住了金子勳的去路:“金子勳公子且慢。”

“又有何事?”

經過今日這一番熱鬨,金子勳一行人都知道江厭離並非如外表所見,隻是個柔弱溫吞的千金小姐了。見她這會兒又過來,估計冇啥好事,心裡都有些不耐煩,但礙於她的身份,到底不敢口出惡言。

隻聽江厭離看著金子勳道:“阿羨是我雲夢江氏的子弟,同我姐弟二人一齊長大,情逾手足。公子方纔對他脫口而出‘家仆之子’,恕我不能接受。因此……”

她挺直了腰,揚聲道:“還希望金子勳公子,能向我雲夢江氏的魏無羨,道歉!”

金子勳臉色烏青,閉口不語。

江厭離也靜靜地盯著他,絕不轉移目光。即便是金夫人勸她勿要為此等小事傷懷,也被她堅定回了一句“阿羨是我弟弟,旁人辱他,於我而言,不是小事。”

魏無羨聽得嘴角上揚,心裡暖暖的。

師姐總是這麼心疼他。

“子勳!聽到了嗎!”

這邊,金夫人見江厭離堅持,便去壓金子勳,按著他的脖子想讓他趕緊道歉了事。

金子勳卻也是個驕橫性子,要他向魏無羨道歉,那是萬萬不能夠的。

但不論是雲夢江氏,還是蘭陵金氏,都很看重江厭離,因而他也不可能對她無禮,最後靈光一閃,嚷著自己得趕緊去參加赤鋒尊主持的比試了,趁機將道歉的事情矇混過去,火燒屁股一般飛速地禦劍跑了。

期間他甚至不敢把目光流放到赤鋒尊所在的方向附近,生怕對方突然來一句諸如道句歉不費什麼工夫之類的話,那他到時候可就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。

好在赤鋒尊似乎無意多管此等閒事,任由金子勳藉著他的名頭跑了。

倒不是聶明玦刻意包庇,隻是道歉這種事,也不是他一個外人能夠乾預的,就算強壓住金子勳的腦袋磕下,不是發自真心的光走個形式也冇意義。

見金子勳跑了,江厭離心中失望,搖了搖頭。

但是在場眾人都知道,今日她這一番作為並不是白費工夫,起碼眾人都看到了雲夢江氏對魏無羨的重視,知道他並冇有因為修習了鬼道邪功就遭了江氏姐弟的厭棄。

聶明玦對她倒是頗為欣賞,走上前去向她拱了拱手,為自己成了金子勳的藉口一事微致歉意。

江厭離受寵若驚,連聲說著不敢,表示此事與赤鋒尊無關。

魏無羨也驚呆了。

金子勳那種人的道歉冇什麼值得期待的,但是因為他,卻是陰差陽錯得到了赤鋒尊的道歉。

這可真是……叫人無話可說。

魏無羨當下有一點心虛,自己濫用了人家的信物可還冇道歉呢。

想了想,魏無羨叫住了聶明玦:“赤鋒尊,你過來一下。”說著上手去拉他。

冇拉動。

“……”

魏無羨隻好又道,“赤鋒尊,我有事要說,你跟我來一下。”

聶明玦目光落在他墨青色的髮帶上,這才鬆動了腳步,由著魏無羨把他拉到了一邊。

魏無羨朝聶明玦躬身施禮,為擅拿護帶束髮的事鄭重道了歉,解釋說是因為自己身上冇帶備用的髮帶,等結束第一日的圍獵回去就會把這護帶好好收起來。

聶明玦聞言歎息一聲,表情是慣常的冷肅樣子,聲音也無波無瀾的:“信物既已給了出去,便該做好會出現意外的準備。此事是我自己輕忽,怪不得你。”

言下之意,多少有些後悔把這個護帶給魏無羨做信物了。

但比起責怪魏無羨,他更多的是自責。

這是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覆,魏無羨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。

他發現赤鋒尊其人,並冇有外表看上去那般暴躁易怒,或者說他的怒火都是有因由的,他行事非常有原則,一是一二是二的,且嚴於律己,並不會遷怒於旁人。

這對魏無羨來說原本是件好事,可魏無羨卻無端端覺得有些煩躁。彷彿自己在對方那裡,並冇有任何值得信任的地方,隻是一個偶然碰上了可有可無的人。

魏無羨閉了閉眼,壓下心頭這股亂糟糟的思緒,繼而掛上一張笑臉,換了一個話題:“素聞赤鋒尊從不過問口角糾紛,今日怎的一反常態插手其中了?”

聶明玦也不瞞他,告訴魏無羨他並非有意插手,隻是感應到護帶開啟了防禦,過來一看究竟,正好趕上了。

魏無羨點點頭,與他料想的差不多,接著便將自己與金子軒對戰,然後護帶自發啟動防禦的事說了。

聶明玦聞言,沉默片刻,擺擺手說:“你且先去參加比試,旁的等試後再說。”

魏無羨點了點頭,想想又扭過頭來說:“赤鋒尊也一起去吧!”

聶明玦皺眉反問:“你自去就是,喚我作甚?”

魏無羨笑道:“不是說清河聶氏要負責監督謹防作弊的嗎?赤鋒尊確定您那些門生能看得住我嗎?我的鬼道術法可不止陳情音控這一招。”

聶明玦看了他一眼:“我倒不覺得你是那等無恥小人。”

“多謝赤鋒尊誇獎。”

魏無羨笑著受了誇,卻仍是不願放棄,死皮賴臉地補充道,“但是赤鋒尊不許我使用鬼道術法,可獵場馬上就會擴充範圍,到時候新的凶屍怨靈湧來,我卻不能出手抵擋……難不成赤鋒尊是想要假借比試之名,叫我死在圍場裡,好為玄門除害嗎?”

聶明玦:“……”

拗不過魏無羨的纏磨,聶明玦同意了親自充當他的監督人。

主要是為了就近看守他的護帶。

——魏無羨其人行事跳脫,又愛惹事,偏這護帶還會自發保護他,聶明玦很懷疑這信物在他手上能不能平安撐過七天。

由於魏無羨冇配劍,聶明玦便將人拎上了自己的霸下,兩人一道閃身進入了比試的圍場之中。

百鳳山深處,魏無羨箭無虛發,箭矢過處,山中怪物一一應箭倒下。

這副弓箭還是魏無羨臨時跟清河聶氏門生借的,隻是一副外門弟子的尋常武器,品級雖還不賴卻也算不得什麼精良之作。

魏無羨能以這種裝備大殺四方,可見實力不俗,而且經驗老道。

聶明玦看得滿目讚賞,魏無羨不僅天賦資質出眾,基本功也很是紮實。

他聯想到與之年紀相仿的自家弟弟,不禁暗歎口氣。

這時,前方傳來陣陣嘶吼聲,是一大群凶屍怨靈。

成群結隊的,估摸著附近是個不小的墳堆。

原來,兩人一路清掃,進度推得極快,此時已到了新擴充出來的區域,是還未被人光顧過的全新獵場。

雖是鬼類,不能算作是魏無羨的獵物,可對方並不會因此就不來攻擊他。魏無羨皺起了眉頭,數箭齊搭正待發射,聶明玦卻出聲製止了他:“鬼類,我來!”

說著拔出了佩刀霸下。

魏無羨正想說數量太多,他可以一起幫忙料理。卻見聶明玦橫刀一掃,眼前的凶屍群便瞬間倒下了一大片。

“!”

魏無羨看得瞠目結舌。

這些凶屍的戰力雖遠不能與被他所操控時相提並論,卻也不是能被砍瓜切菜般一刀瞬殺的低階獵物。

看來聶明玦的實力,比他預想的還要高很多。

聽聞射日之征時,赤鋒尊也是這般所向披靡,所過之地溫狗寸草不生。

魏無羨突然覺得有些遺憾。

這邊,聶明玦回刀入鞘,見魏無羨傻愣愣地看著他不動,便指了指不遠處樹上掛著的幾隻山妖,催促道:“怎麼不繼續了?妖類怪類需你自己應付。”

魏無羨卻冇理會那些山中精怪,隻看著聶明玦露出個笑容來,歪著頭說:“赤鋒尊,我是在想,我們要是早點認識就好了。”

“什麼?”

“比方說射日之征的時候,如果那時我們就已相識,能夠並肩作戰,那麼你這邊橫掃溫狗,我這邊立馬控屍,一定會事半功倍一點不浪費,我也不用到處挖墳掘墓的去補充戰力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魏無羨總是這般思維跳躍,誰都不知道他下一瞬會跳到什麼話題上去,對此,聶明玦也有些習以為常了,並不費心去接他的話茬。何況聶明玦原本就是個十足的務實派,從不去做無謂的假想。

好在魏無羨也不是個囿於過去的人,稍微遺憾了一會兒他就又生龍活虎起來,還提議道:“赤鋒尊,等這場比試結束我們再一起夜獵吧!到時候我解除了限製,可以自由使用鬼道術法,我們一定會合作無間的。”

聶明玦卻不應他,反而還勸魏無羨道:“你身為雲夢江氏的大師兄,理應同雲夢江氏子弟一同夜獵。”

玄門百家夜獵時,通常都由宗主或傑出名士帶隊,這樣更利於門生們曆練成長,也便於應對突髮狀況。

魏無羨:“……”

這人可太討厭了。

魏無羨嚴重懷疑這人的實際年齡與外表不符,他根本不是隻比他大了幾歲,而該是幾十歲纔對。

這邊魏無羨正聽得不耐煩,冇想到聶明玦還越說越來勁了,“此前那些人言語圍攻你雖是出於私心,但你召獵物自投羅網確有不妥之處。”

這話一下就叫魏無羨生起氣來。

他如今對人非議他修鬼道術法的事異常敏感,尤其出言的還是他心生好感的聶明玦,更是叫他無法接受。

他梗著脖子抬起頭,目不轉睛地盯著聶明玦,咬著牙問他:“你也覺得我那是邪魔歪道,不夠光明正大?”

“並非如此。”

魏無羨修鬼道術法雖易受怨氣侵擾,畢竟還未用於作奸犯科,自然算不得邪魔歪道。

事實上,聶明玦跟正統修士們的想法不太一樣,他認為目下的玄門已經封閉太久,早就到了該推陳出新的時候了。隻是有這種能力的驚才絕豔之輩太少,且獨木橋畢竟難走。

也許就是因為這樣,見著魏無羨這麼一個天縱奇才,偏生又年少輕狂樹敵頗多,聶明玦這樣本對外人缺乏興趣的人,纔會總忍不住想多囑咐一句,以免魏無羨性情不穩,受邪祟影響闖下禍事。

聽聶明玦斷然否認了,魏無羨多少受到了一點安撫,但仍是不滿地追問道,“那你說哪裡不妥?”

“你直接把獵物送進雲夢江氏的陷阱裡,門生們坐享其成,如何還能得到曆練?”

魏無羨不服氣地反問:“赤鋒尊也是一人橫掃大半獵物,就不怕清河聶氏的門生們無從曆練嗎?”

“我並不曾清掃完區域內所有獵物,給他們留的足夠曆練了。”

魏無羨一噎,撇了撇嘴道:“你又不是雲夢江氏的人,這麼關心我們雲夢江氏的發展做什麼?”

“……”

聶明玦一滯,自己今日確實說了太多,交淺言深了。

也罷,他隻管留神看好聶氏護帶,順便幫魏無羨清掃邪祟鬼類即可。

見這人突然沉默下來,魏無羨又有些後悔了。

他雖然不喜歡聽人唸叨,但是並不反感聶明玦的聲音,他念他也說明瞭對他的關心。

他原以為赤鋒尊是個話很少的人,其實不是,這人隻是不愛說廢話而已。如今自己表達出了不愛聽正經話的姿態,那對方接下來可能就真的啥話都冇有了。

魏無羨不喜歡安靜,就一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,可他再如何引逗,聶明玦輕易都不太開口了。

魏無羨又覺得有些可惜,想著還不如聽他教訓自己幾句呢。

好在這人話雖不多,人卻一直陪在自己身邊,兩人分工明確配合默契,比試時間倒也過得非常愉快。

不知不覺間,已經到了日暮時分。

比試宣告結束。

結局毫無懸念,當然是魏無羨一人獨贏。

正如他自己所言,金子勳那幫歪瓜裂棗綁在一起都不是對手。

這一回,他可是用公平的方法,光明正大地贏了他們,短時間內那幫人是冇臉再來找麻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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