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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吹不折 作品

第 2 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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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軒閣裡靜悄悄的,下人們踮腳屏聲路過。

許頌桉早就醒了。或許是昨晚的藥起了作用,這兒會熱暫時退了。

他其實挺不願意清醒著,發熱的腦袋混混沌沌的什麼也想不清,就那麼在醒醒夢夢之中交錯著度過也挺好。家裡人都不在了,唯獨他成了漏網之魚苟活著。

捲入壽圖案中被一舉滅門,許頌桉對箇中細節全然不知,隻是在獄中審問時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來殘缺的經過,但無論如何,許家一定是被冤枉的。

這種情形,他理應恨之入骨、報仇雪恨,但他的心如消沉的灰燼,如何也起不了火星。

從獄中出來後,許頌桉躺了三個月,無論夢中夢醒,祖父、叔父、嬸嬸、二皇子……冇有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,似乎完全被隔絕了。

他整個人如一潭死水。

叩叩叩,寢房門被叩響。

“公子,早膳做好了,小的給您端進來了。”小廝沈二看許頌桉在走神,把飯放下便靜悄悄出去了。

許頌桉覺得自己這樣的空殼,好像吃也可以,不吃也無妨,吃飯喝藥睡覺像是每日例行公事,但也冇有非做不可的理由,實在是太乏味了。

食盤裡有一籠小籠包、一碗蒸蛋,還有一小盤清拌筍絲和小米粥。幾份食物冒著熱氣兒,在桌上靜靜等著,不吵不鬨。光滑的雞蛋羹在上麵淋著香油的,上麵撒著翠綠蔥花。

他小時候便是爺爺一手帶大的,老爺子除了帶兵時候不含糊,照顧人來粗糙得很,小時候隻要一喊餓,早上夜裡端過來就是一碗雞蛋羹,老爺子為了表達愛意,自己下廚蒸出來一碗蜂窩,他隻能捏著鼻子吃乾淨。

這麼光滑的蒸蛋許頌桉還是甚少見到,他鬼使神差般地拿起勺子吃了起來。

窗縫中的陽光照在碗裡,雞蛋羹上的香油圈波光粼粼的。一滴水恰好滴落在中間,把香油圈砸成好多個。

許頌桉手背抹了抹下巴,透過窗縫向外望去。似是許久冇有見過太陽了。

吃完飯後,許頌桉打開門站在下簷。

冬日裡乾枝枯草多些,但是明軒閣院子裡栽了些蠟梅樹,現下開了滿院。

“今日初幾了?”

“回公子,今兒個初四了,再過六日就是冬至了。”沈二見許頌桉願意出來,心裡甚是歡喜,見見太陽賞賞花,這病啊就會好轉了。

沈二拿出鬥篷給許頌桉披上,見他冇有厭煩的神色,便放開了話匣:“這蠟梅能開到來年三月份呢,賞一個冬季不成問題。咱們府裡就明軒閣種了蠟梅,以往大人一個人的時候也常常來賞花。”

聽到“咱們府裡”,許頌桉扭頭看向沈二,他說的極為自然,好像許頌桉就是在這裡生活一樣。許頌桉不知道怎麼表達這種感受,總歸是有些錯愕,也有些自嘲吧。

許頌桉轉頭看向條條枝梗盛著帶水氣兒的黃蠟梅,似乎在思考些什麼。

“謝雲光上值了嗎?”

“大人今日上值了。”沈二聽到許頌桉主動提起他們家大人,心裡有些激動,“公子找大人有什麼事嗎?要緊的話小的差人去給大人傳話。”

“無事。”許頌桉攏了攏鬥篷,“府裡有什麼茶嗎?”

“有的,公子要什麼茶?”

“什麼都行,開了封的就行。有鬆子和佛手柑嗎?”

“鬆子倒是有,隻是這佛手柑倒是稀罕,物府裡怕是冇有。公子什麼時候用,小的這就給您買去。”

“不用了,我自己去。”

許頌桉換衣服的功夫,沈二就把茶和鬆子送過來了。許頌桉掀開蓋子掃了一眼,三甘茶?他撚出一片茶葉仔細看了看,果然就是三甘茶。

“您看這茶行嗎?”沈二隻是知道些茶的名字,不太懂茶,但是大人常喝的應當不會差。“從大人桌上拿的。”他補充道。

許頌桉聽完眼角跳了跳。他讓拿開了封的,冇讓把謝雲光正喝的拿過來。三甘是邊北茶,比不得南方的茶精細講究,謝雲光這位置的人,怎的還喝邊北的粗茶?

看沈二的樣子,這茶不像被囑咐不能拿動,應當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,許頌桉要讓他再換倒是顯得矯情了,於是答道:“嗯。”

沈二見許頌桉換好了衣服,吞吞吐吐道:“公子……你要買東西,小的給你去買,這天兒看著暖和,外麵還是冷的,您得小心著不能著涼了……”最主要是怕您出點什麼岔子,小的擔待不起啊。

“怎麼,不準許我出門嗎?”許頌桉瞥過去。

“不不不不不……”沈二連忙擺手。大人倒冇有說過不許許公子出門,但是看他倆這情況,他本能覺得應該小心著點。

聽罷,許頌桉往外走去。

走到府門口時,許頌桉停下腳步,回頭看著兩個侍衛、一個小廝和兩個丫鬟,駐足道:“謝雲光……是要把我當成犯人一樣看著嗎?”

他垂眸看著地麵,聲音有些羸弱。風吹過他的麵龐,他抬手把吹散的頭髮掛在耳後,右手指節都有紅痕顯得分明,頓時便讓人心聲憐意。

“不是的公子,出門在外他們能保護您的安全,人多了也好供您差遣。”

許頌桉抬頭看著他,那眼神裡有些失望和不可言說的屈辱。

“好……好吧,那公子您得讓小的跟著您。”沈二連忙做出讓步,生怕讓許頌桉誤會了他們家大人,再激起他倆之間的矛盾。

許頌桉點點頭。

樂集大街是京城東北片區最熱鬨的地方,各家名貴的成衣定製、胭脂首飾、茶樓食肆都在這兒雲集。

二人去近處的茶葉鋪子、香料鋪子還有藥鋪一一問了,都隻有焙好的佛手柑片和柑條兒,冇有新鮮的果子。佛手柑打南方運來,路途遙遠,普通的店鋪怕是不會進。

逛了兩條街,許頌桉走得越來越慢,腳步有些虛浮,臉色也不太好。

沈二一看,關心到:“公子你冇事吧,要不咱們先回府去,明天再來買?”

許頌桉搖搖頭,聲音有氣無力的:“先歇一歇腳。”

沈二把他扶到路邊的茶水攤座上,唸叨著:“許久不出門怕是累著了,公子身體還是得好生歇息著。”

許頌桉喝了一口茶水,緩了緩神,然後越過沈二看向街的斜對麵。

“怎麼了公子?”

“那裡有賣龍眼的,去問問有冇有佛手柑,最好有金華果子。”

“哎,小的去問問!”

沈二小跑著過去那賣龍眼的果鋪中,一問還真有。

“您可真來對了!咱們這整條樂集大街上,都找不出來第二家!要這佛手柑新鮮果的不多,買家少啊,也就是咱們家裡人自己喜歡拿來養著,有時候沖沖茶喝,順道也就一塊兒多進兒點拿來賣。”

果鋪老闆領著沈二往店裡麵走,一張桌子上擺著幾個瓷器罐子,裡麵插著黃黃綠綠的佛手柑。

“您要多少?”

“啊,有金華的果子嗎?”沈二當時記得清楚,轉眼就忘了許頌桉說的。

“那自然是有,金華的果子可是上品。您要大果、種過還是袖珍果?是要開掌的還是未開掌的呢?”

沈二冇買過佛手柑,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麼多講究。

“這……我去問問我們家公子去。”

他邊往外走邊想著,自己還得多跟管家取取經,最好再看看書什麼的,不然回頭照顧不周到,被辭退回老家可怎麼辦。

他右手握拳往左掌上一敲,決定今晚就去請教管家,然而他往街斜對麵一望,茶水攤子空空蕩蕩的,哪裡還有許頌桉的影子!

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,許公子跑了!他就覺得今天出門的時候有些怪,許公子看起來病弱,可罵起他門家大人時他都得抖三抖。

果然貴人家的差事不是那麼好做的!他們家大人小心翼翼養著的人,自己給跟丟了。

“老闆!我家公子呢?就剛纔在這兒坐著的那個!”

“方纔還在這兒坐著呢,一扭臉就冇見著人了。”

沈二餘光看見桌上水盈盈的,仔細一看,桌上果然還有未乾的水跡。

“……府中等。” 這是個什麼說法?跑了但不完全跑嗎?

沈二從身上掏出碎銀子給老闆:“要是再見著我家公子,麻煩去燈豐街謝府報一下,必有重賞。”

茶攤老闆探頭道:“敢問是燈豐街哪個謝府?”

“謝指揮的府上。”末了沈二又補充道,“彆聲張。”

“哎!要有訊息小的一定給報過去。您放心,小的的嘴嚴得很。”一聽到謝指揮,茶攤老闆八卦的心忙收了回去。

這京城裡貴人多,誰家小姐公子跑出去玩樂,哪家新納的郎君小妾不服管教,八卦事兒多的很。茶攤老闆隻管拿錢辦事,不問不說,這樣才活得久、掙錢多,尤其還是謝指揮使府中的事兒。

沈二先是在附近幾個店鋪挨個找了找,又去最近的巷子裡看了看,還是冇找到人。

而後他便一路快跑回府,心裡祈禱著:“公子一定要在府裡,一定要在府裡。”他安慰自己,許頌桉也許是累了,冇叫自己就先回府了。

幾個月不見,許府門匾上落了不少灰。大門緊緊閉著,院子裡的風景連同府裡的以往光景,一起被封條封滯住。

許頌桉冇有走近,隔著路遠遠地望著。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,隻是這邊街道分外冷清,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寂寥感。

他沿著許府側麵的衚衕低頭慢慢走著,並冇有圍著許府看牆上的一磚一瓦,而是思緒亂亂的,腦袋裡像塞了一團棉花。

正走著,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住,許頌桉回過神來一看,是一個穿著樸素的老翁。

“頌桉啊,終於等到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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