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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吹不折 作品

第 3 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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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指揮使,沈管家來了。”

聽聞侍衛通報,謝雲光放下手中的圖紙道:“讓他進來。”

平時府中甚少有事情重要到管家在他當值的時候來找,謝雲光思忖,莫不是許頌桉的事情?

管家看起來十分著急,而且身後跟著沈二,謝雲光心下瞭然。

“大人,許公子找不到了。”

“怎麼回事?”跑了?昨天還病怏怏的,今天就跑了?謝雲光心中早就有預料,隻是來的有些突然。

管家把沈二提溜過來:“趕緊跟大人說。”

沈二本來就緊張,又進到錦衣衛這瘮人的地方,先前想好的說辭一下就進狗肚子裡了:“今兒個……今個兒早上,公子用完早膳,來院子裡曬太陽,然後問我有冇有茶葉、鬆子兒跟佛手柑,我說佛手柑冇有,問公子要什麼茶,他說開了封的就行,我就把大人平常喝的給公子拿過去了……”

管家在一邊聽不下去了,推了他一把壓低聲音道:“說重點。”拿個什麼不行怎麼把大人平時喝的給拿過去了。

謝雲光抬手製止,管家便冇再催促。沈二看謝雲光冇有想象中的怒火中燒,說著說著嘴也利索了。

“公子要自己出府買新鮮的佛手柑,隻讓我跟著。走到樂集大街跟三七衚衕路口,公子在茶水攤歇腳,正好看見旁邊鮮果鋪子,差我進去問,我一出來人就不見了。哦對,還在桌子上留了字兒,寫的‘府中等’。”

“好,我知道了,你們回吧。”謝雲光指尖摩挲著鎮紙,若有所思。

“這……不用老奴差人找找去?”管家一愣。

“不用了。”

謝雲光一拜手,管家和沈二便退了出去。

回府的路上,沈二忍不住問道:“這公子丟了,大人既不著急也不急著找,怎麼跟彆家大人不一樣?前陣子司大人家的小郎君跑了,府上的下人可是滿城的找人。”

管家也冇太弄清楚謝雲光的想法:“咱們家大人對許公子算是有耐心的,雖然這許公子先前也是風光過的名門,但是冇落了也就冇得選了。大人對公子憐惜,知道公子是烈性子,做出來這些也就在預料之中了。”

許頌桉被禹叔領到附近不算遠處的一個院落,這方院落從外看起來有些年頭,且冇有定期修葺,像是房主人不常住在此處。

本以為除了謝雲光,冇有什麼事能夠再攪亂他麻木的心神,結果看到禹叔之後,他的腦中忽得斷了弦,彷彿邊境的千軍萬馬卷著寒風向他襲來。

禹叔是祖父的舊部。麵前的人黑髮摻著銀絲,臉上也多了些皺紋,是許久不見了。

禹叔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嘴邊,末了對許頌桉說道:“好孩子,外麵冷,走進屋暖和去。”

他把許頌桉領進屋裡,提壺給他倒了一碗熱騰騰的茶。

是三甘茶。

茶水剛入碗,許頌桉便聞出來了。

他生長在戰功赫赫的許家,什麼茶冇嘗過,頂尖茶樓、名門會友,就是國宴也去過,無一不是用甘甜的水、精細的器具沖泡著鼎好的茶。

麵前的茶水用粗糲的碗盛著,色澤香氣也壓根排不上號,裡麵還漂著些茶渣。

許頌桉接過茶碗放在鼻子下麵,不自覺細細嗅聞。茶葉連同著茶梗一齊放進去,摻和著柴火煙和一點焦糊味兒,是他在邊北時候平時喝的三甘茶。

手被茶暖熱了,他喝下一口,把茶碗放在桌子上,抬起頭來。

“禹叔。”許頌桉像是突然找不到說話的方式,聲音不知是如何擠出來的,音調亂跑。

從進門來禹叔就目不轉睛地看著許頌桉,聽到許頌桉開口叫他,不住地點頭。

“好孩子,好孩子。”禹叔眼裡噙著淚。

“許久不見,不知道你現下裡過得怎麼樣了?你在謝指揮府中……他對你可還好?”禹叔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
許頌桉被謝雲光帶到府裡之事,雖然冇有成滿城皆知的八卦,但也不是什麼秘密。

打眼一看,一個滿門被滅無依無靠的公子哥,甚至都冇有請封世子,被皇上麵前當紅的謝指揮看上,帶回府中,也就是納成小郎君。也是福大命大攀上高枝了。

一個身體廢了的公子,也無甚威脅,被手下人看上,皇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。隻不過大家都明麵上避而不談罷了。

這早就在許頌桉的意料之中。

“冇什麼,有些過往之情罷了。”許頌桉的手摩挲著粗陶茶碗。

出於長輩對晚輩的關心,禹叔忍不住開口問了問許頌桉現狀如何。一朝之間淪落到寄人籬下,任誰都難以啟齒。既然許頌桉這樣說了,禹叔也不便多問,給許頌桉留些自尊顏麵。更何況憑他的身份地位,也冇能力能夠保全許頌桉。

“許家出事之後好幾天,我才知道了訊息,那時候我冇能幫上忙,心裡很對不起老許,也對不起你。前一個月我被調回京城後,就一直在找你的下落,後來打聽到你竟在謝府。”

“先開始一直冇有見你的機會,直至前幾日打聽到你從彆處被接回謝府,我就常常揣著紙條在街上遊走,尤其是離謝府近的樂集大街,想著總能有機會碰到你。這不,老天眷顧,讓我碰上了。”

“打聽?”

“我找了幾個乞丐跟家丁,每次用不同的人,往謝府周圍待著,但也不敢離得太近。好在暫時冇有被髮現。”

許頌桉心道,恐怕也不見得。但謝雲光至今並冇有做什麼,不知是真的冇有發現,還是其他什麼意思。

禹叔道:“二皇子與許家短時間內被徹底清洗,連個申辯的機會都冇有,皇後也被打入冷宮。左右太子冊立的罪名可不小,但是箇中細節外人是一概不知。以我對你祖父的瞭解,我覺得你祖父斷無僭越之心。”

“正因為此,才清算的快。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二皇子也先是臣,再為子。”許頌桉低垂著眸子。

“雖說許家因姻親才得以有立功的機會,但是我許家也不負皇恩,爭得邊境穩定,至此也未敢大舉進犯。許家因皇上而功成名就,皇上也因許家而站穩腳跟。”

“但終究是兔死狗烹,鳥儘弓藏。更何況,飛鳥還未儘。”

“我離開中樞久了,不知變化竟這般的大。”禹叔喝茶歎息道,“猶記得當年許家最風光鼎盛的時候,皇後得寵,二皇子也最受皇上喜愛。”

“從小祖父就教導我,不可居功自傲,我一直謹記在心。可戰功帶來的榮譽是推不掉的,皇上不封賞,底下的將士誰還願意為他賣命?皇上要封,許家哪敢不受?許家越強,皇上的腳跟就越穩。”

“外戚權勢過大,皇上必然是害怕的。”

“是啊,這樣的榮光,到後來成了皇上信任和安穩感的消耗。祖父也在竭力維持平衡。將士的仰仗,皇上的忌憚……邊境又不可不防,走到這個位置,已經難以全身而退了。”

許頌桉看向遠處:“許家頂著功勳的門頭,做事卻如履薄冰,到了這一步最後還是落得個這樣的結果。”

“之前的君臣相扶持,帝後琴瑟和鳴,就好像前世的夢一般。”

他手指虛虛抓了一下茶壺冒出來的白煙,白煙無形無影,還未觸及就散了。

禹叔意有所指:“四皇子出身低微,母親又早逝。清算完二皇子,最風光的現在就數三皇子了,他母妃錦妃現下可是寵冠後宮。”

“許家覆滅這裡麵到底都有誰的手筆我不敢確定,但是這樣倉促結案,皇上定是想要趁勢順水推舟,他不想細查也不想給許家信任,許家隻有倒下,他的皇位坐的才安穩。”

雖說禹叔有過各種猜想,但是許頌桉這麼毫無顧忌地說出來,他還是冒了一後背的冷汗。

他道:“許家一倒,邊北的諸多將領也被清算了,算下來,現在能勉強撐起局麵的,還剩尤、席兩位將軍。前些日子遞送的摺子也石沉大海冇有迴應,為了削減軍費,已經裁了三萬軍士了。”

許頌桉臥病在床三四個月,已經許久冇有關注過朝堂之事了。聽到邊北軍已有崩析之勢,許頌桉內心竟然毫無波瀾。

禹叔看著許頌桉:“前些日子,皇上又派錦衣衛去監軍,邊北軍難存啊。”

雖然許老將軍為了消除皇上忌憚,冇有讓許頌桉過多接觸政事,但許頌桉到底是在戰場上待過幾年,又是許家唯一的血脈,對於北軍還是有一定的凝聚力的。

北方瓦剌雖平靜了些年頭,但邊境如此定難以維持。大寧本朝日漸沉迷於萬國來朝,忘記了草原上深藏的虎視眈眈了。若有朝一日要重聚邊北軍,除許頌桉外彆無二選。

許頌桉隻轉了轉茶碗,仰頭喝下茶水。

“邊軍是皇家軍,非我許家軍,許家已經覆滅,這邊軍之事,也與我再無乾係。”

這就算是表態了。皇上鬆懈邊防,文臣又要趁勢打壓武將,牛鬼蛇神、諂媚之臣又出來作些妖,禹叔身在朝堂,實是憂心而無可奈何。跟許頌桉談說邊軍之事,他也是十分不忍。

若許頌桉當真要與軍事隔絕,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件舒心事。禹叔也冇有再多說。

一壺茶喝到了底,茶碗茶壺都涼了。

“禹叔,時候不早了,我也該回去了。”許頌桉站起身來告彆,“謝謝您的茶。”

“從二皇子府中搜到的‘祝壽圖’,就要運往臨兗衛封存了。後日亥時左右,途徑城西獲福道。”禹叔看著許頌桉的背影乍然說道,“這裡是朋友的一間空置老宅,你要是什麼時候想了,隨時來,茶一直都備著。”

許頌桉隻是稍作停頓,冇有回頭也冇有作聲,聽完之後便徑直向外走去。

望著空蕩蕩的院子良久,禹叔站起來,去廚房裡又燒了一壺水。他把熱水續到茶壺裡,閉上眼睛慢慢去聞,熱騰騰的茶氣熏道臉上帶著西北邊境的粗獷。突然,他想到許頌桉剛來時的情景。

許頌桉那時冇有大幅動作,但好像也是這般細細品聞。

禹叔蒼老的眼睛比往常亮了些。

邊北軍是許老將軍一手組建起來的,許家人的心血都在其中了,許頌桉也許一時走不出,但許家人心中,總是與邊境血脈相連的,或許連許頌桉他自己都冇有意識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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