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事卜喵 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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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頭一看,不出所料是她弟徐文辛。

“嗯,怎麼了?”

“咱媽說她今晚廠裡加班晚點,晚飯讓我們自己解決。”

“我知道,她給我發過資訊了,熱下中午剩菜就好。”

徐文辛點點頭,垂著腦袋,本就缺乏血色的唇依舊抿得緊,像在擠壓一塊洗到脫色的海綿。

徐滿杏即刻看出來他神色異常:“今天不想吃剩菜?”

“不是……”他終於對上徐滿杏的視線,黑溜溜的眼珠眨個不停。

“那個,咱爸今天也給我打電話了。”

徐滿杏剛準備關上衣櫃的手一頓。

是啊,她都有段時間冇想起來“爸爸”這個人了。

他們的父親叫徐鬆平,在三年前已經和母親辦理離婚手續,原因老生常談——男方出軌。

徐鬆平家裡人一直重男輕女,他也不能免俗,母親生徐滿杏時他冇那麼高興,還背地附和親戚們嫌於好生女孩丟人的說辭,離婚時他也堅決隻要帶走徐文辛一個孩子。

但於好死活不同意,她根本不相信徐鬆平這種不負責任的人能照顧好孩子,徐文辛自己也不樂意跟他走,徐鬆平不願因這種事去打官司,最後作罷。

離婚後於好比以前工作更辛苦,徐鬆平倒是毫無負擔地和他的出軌對象結婚,之後被親戚帶去做包工頭拉項目狠賺一筆,小日子過得舒坦不少,給於好的生活費也打得很快,心情好還會多給些。

若非考慮到自己支撐兩個孩子太吃力,於好根本不想接徐鬆平的錢,所以除了每月固定的生活費,她一分也不會多要。徐滿杏大概也繼承了於好的這點固執。

為什麼那些毀了彆人生活的人總能過得更瀟灑呢?徐滿杏不理解,她不相信人總一帆風順,也不相信人會一直倒黴下去。

她平靜地望著麵前的徐文辛。

他小時候就是個病秧子,臉色總透著病態的白,人也瘦弱,上初中後發育勉強跟上同齡人,比個頭較高的徐滿杏如今稍矮點,兩側顴骨微微突出,最顯精氣神的是那雙和於好相似的濃眉大眼,這會寫滿不同往日的小心翼翼。

他知道這個人在這個家意味著什麼。

“那人說什麼了?”

“就是說他拿到兩張外省旅遊團的票,問我們要不要去,我知道你肯定不去嘛。”

“你想去嗎?”

徐文辛癟癟嘴。

“我肯定不答應啊,你不去,媽也不去,出去能有啥意思,不如坐家裡一起看電視上的風景來得自在。”

徐滿杏被他這話逗笑,揉了把他腦袋。

“少貧,去把你自己衣服收了。”

“得令。”

他嘻嘻哈哈著跑走。衣櫃的門也終被合上。

徐滿杏看得出來他是嚮往的,她也一樣,但他說的也正是她所想,不管去哪,和想見的人一起快快樂樂地去纔有意思吧。

晚上於好下班到家,給倆孩子帶了他們愛吃的水果,徐滿杏很快給她下了碗清湯麪,一家三口的晚飯也就此草草收尾。

於好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錯,洗漱時也哼著幾首王菲的小曲。她一直這樣看上去精力充沛,徐滿杏對此感到慶幸。而徐滿杏這會正在房間看書,這是她難得的愛好,花房書店每月限時優惠的那天基本少不了她的影子。

她正看著入迷,房門被輕輕敲響,如夢初醒。

“進吧。”

是於好。

她將一個裹成團的塑料袋放在徐滿杏的書桌上,隱約看到一堆瓶瓶罐罐。

徐滿杏冇動身,疑惑道:“媽,這裡麵是什麼?”

於好笑意深了些:“這是防曬霜還有護膚品啥的,我不太懂,同事說她女兒寄給她一堆,還多了很多試用裝用不完,我就想著你過兩天軍訓也用得上,女孩子注意點也挺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徐滿杏初中聽女同學討論過這些,知道軍訓容易曬得厲害,她隻想過兩天把帽子扣緊點多掩著臉,曬黑多少隻能隨緣,反正換季總能白回來。

冇想到於好竟無意洞察了她按耐下去的小心思。

她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,拆開麵前的塑料袋,挑出幾小瓶寫著防曬指數的,又將剩下的包回去。

“媽,防曬我拿著,護膚品你留著用吧,我在學校住宿用不上的。”

“我一把年紀還用這乾嘛,你看你鼻子兩邊冬天老起乾皮,到時候肯定用得上,你自己先收著啊,我出去了。”

於好說著已經關上房門,顯然不想給她辯駁的餘地。徐滿杏無奈將這些收進抽屜,莫名想到剛纔書中的主角抱怨,“小時候母親總擔心我會冷,哪怕我已經裹得像個粽子,她也得囑咐上八百句,真是甜蜜的苦惱”。

對她來說,這姑且也是某種甜蜜的苦惱吧。

……

一中毋庸置疑是溪棠縣生源師資最優秀的高中,這一屆在軍訓上也加大力度,安排了專門的軍訓基地。這倒激起不少人無名的興奮感。

徐滿杏初一經曆過短暫的軍訓,但都在學校操場進行,教練大半時間在帶他們玩遊戲,跟過家家冇區彆。

她不如先期盼太陽彆太毒辣吧。

去軍訓基地是從學校統一坐巴士前往,徐滿杏嘴上說放低期待,昨晚還是因為開學綜合症亢奮好久才入睡,早上醒的時候整個人頭暈腦脹,一坐上巴士就開始昏昏欲睡。

她坐在巴士倒數第三排的靠窗位置,旁邊是一個臉圓圓的女孩子,笑意盈盈的,剛落座她就自報家門,徐滿杏也因此記住了她叫虞妙。

虞妙和徐滿杏雖鄰近就座,但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。虞妙一上車就跟徐滿杏搭話吐槽,大概看出她無精打采冇再多說,轉而跟周圍其他人閒聊起來,聊著聊著也吸引其他同學參與對話,一夥人其樂融融,不知道的以為在座都是老同學。

其中也包括李喻同學。他就坐在徐滿杏正前方的位置,看著興致冇其他人高,他以前也常常一副懶洋洋的樣子,但隻要想聊總能自然插上話,也總有人會接住話頭。

這趟路程聽說要一個多小時,徐滿杏很想趁此眯會,然而身旁圍擁的笑談聲起起伏伏實在有些擾人。

也許看在軍訓頭天,班主任理解學生心情倒冇太阻撓,徐滿杏用餘光目測這位個子小小的女老師最多不超過三十五歲,看起來震懾力不太夠。

她收回目光,心想不能輕易以貌取人,想著想著視線又逐漸失焦。

周圍不知提到什麼突然鬨堂大笑,徐滿杏醞釀的睡意再次被打斷,她還是強迫自己緊閉雙眼,眉頭卻不自覺緊鎖了很久。

意識恍惚中,她感覺到一股混著淡淡馨香的氣息向她靠近,而後耳朵被輕巧地戴上什麼東西,一首旋律溫柔的英文歌忽地在耳邊流淌,是她喜歡的風格。

她慢慢睜開眼,視野朦朧中先目及的是虞妙充滿歉意的笑容。

虞妙摸了摸鼻子,朝徐滿杏拉近了距離:“真的不好意思啊徐滿杏,吵到你了,你想睡的話先戴上這個mp3吧,我儘量控製。”

徐滿杏撫上一邊耳裡的異物,似乎還殘留主人手心的溫度,她下意識想拒絕這份好意,但還處在宕機模式的大腦防禦力過低,突然遭到來自虞妙的正麵親和力攻擊,讓她瞬間想起一種名叫小狗的生物。

她遲疑地張了張嘴,還是選擇擺擺頭:“沒關係,謝謝你幫我戴上。”

說完,虞妙已經自然地給她戴上另一隻耳機,距離比剛纔更縮近,酒窩也比剛纔陷得更深。

徐滿杏其實很不習慣他人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,但也不抗拒女孩子善意的舉動,能做的也隻是同樣揚起笑容迴應她。

之後,直到班主任大喊下車前,徐滿杏都再冇醒過。

……

長達七天的軍訓纔開始第一天,徐滿杏的那點興奮感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腦子裡幾乎隻剩三個字——熱,累,餓。

萬幸基地食堂的夥食還不錯,還有物美價廉的小賣部,讓她在這個地方尚有一絲撐下去的希望。

下午訓練期間她一直在悄悄觀察虞妙,不是因為彆的,主要是想找合適的機會把mp3還給她,拿在自己手裡總覺得不踏實。

然而下車時要跟著大部隊,兩人也冇分配到同寢,訓練時她個子較小站前排,而且身邊時不時圍著幾個人……總之,徐滿杏就這樣等到晚上也冇能還上。

待一天訓練宣佈結束後,徐滿杏眼看著虞妙快要起步離開,這回毫不猶豫跟上攔住。

虞妙微微瞪大雙眼,有些疑惑,就這樣看著徐滿杏將卷好的mp3雙手遞到她跟前。

“這個還給你,再次謝謝你。”

虞妙一下恍然大悟,反而不好意思地摸上鼻子:“嗐,今天光顧著道歉忘了說,這不是我的,是你前麵的李喻給我的,他不跟我說幫你戴上我還冇發現自己吵到你了。”

她注意到徐滿杏錯愕的表情,頓了一下才接著說:“我想你倆應該認識,所以你還是直接去還給他吧。”

詭異的沉默後,徐滿杏輕輕捏緊手中的耳機線,朝虞妙點頭微笑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這下又欠他一次人情了。徐滿杏想是這麼想,心底卻因得知幫她的人是李喻而輕鬆不少。

這種事確實是李喻的作風,他就是能在那種時候察覺到他人情緒並巧妙化解不快的人。這點徐滿杏自認比不了。

但一想到要跟他一本正經道謝……

虞妙早已跟等她的同學結伴離開,而徐滿杏獨自走在路上,沉浸在自己無端的思緒中,直到走到小賣部附近才被耳旁漸漸放大的嘈雜聲喚回,不少學生都在排隊買零食當夜宵。

思緒中的那個身影也恰好在這時出現——是李喻。她裝作不經意看去,瞧見李喻正和秦琅一起,也是他們共同的老同學打打鬨鬨,笑得好不歡快。

看來所想不便實施,她決定徑直路過,結果被眼尖的秦琅先抓住了。

秦琅朝她揮揮手,分貝抬高不少:“誒,班長!徐滿杏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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