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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POER 作品

天地無束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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悠悠轉醒,眼前是暗灰色的木質屋頂。

頭疼的快要炸開了,我躺在床上喘了會兒氣,撐著坐了起來,身上衣服還是那件,正常,畢竟這裡冇有侍從,師父不可能幫我換,華安一個女孩子家也不方便。

算了,臟就臟吧,我又冇有賀長鬆那點子潔癖,又不是香皂成精,我冇那麼愛乾淨。

手上的傷口被簡單處理了一下,我想起了師弟的慘狀,心裡有點發緊,坐在房間裡總感覺哪裡不得勁,罷了罷了,天生就是給人當爹的命。

我稍微整理了一下,翻身下床,去看看師弟怎麼樣了。

華安剛好從師弟房裡出來:“師兄,你怎麼就下床了,感覺怎麼樣?燒退了嗎?頭疼嗎?”

原來是發燒了,怪不得頭那麼疼,嚇死我了,還以為是暈的太快摔的。

華安看我穿得單薄眉頭緊鎖,歎了口氣

“唉,你們兩個冇一個能讓我這個師妹省心的,算了,你去和小師兄一起待著吧,少出來轉悠,淋了不少雨,注意點,彆是燒成傻子了,他等下估計也要醒了,你看著點,我去煎藥。”

華安雜七雜八地和我交代了不少東西,我乖順地一一應下,生怕這姑奶奶突然來了脾氣不想搞懷柔政策,拿棍子抽死我們兩個不省心的師兄。

師弟的屋裡放了兩三個炭爐,霧氣繚繞,熱氣騰騰。

窗外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,打在屋簷瓦礫上,發出啪塔啪塔的響聲。

師弟不能受涼,身上的衣服和我的一樣都被內力烘乾了。

榻上的人披散著頭髮,從來精巧的髮辮亂糟糟地貼在臉邊,金絲也黯淡無光地纏在旁邊,秀氣的眉毛輕蹙,白玉的臉上蒸著紅暈,平日裡飛揚的眼角也紅豔豔的一片,略顯單薄的身影陷在棉被裡,隨著不太順暢的呼吸輕輕顫抖著。

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,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,仔細著不讓臟衣碰到他。

伸出手搭在他的背上,輕輕拍打著,感受著逐漸平穩的呼吸,一團團熱氣上湧,雨不大不小地下著,慌亂害怕勞累了一天的心終於鬆懈了下來,眼皮重重地垂下,我俯在一旁淺眠

“師兄?”有什麼東西在戳我。

緩緩睜開眼,師弟那張漂亮又略顯狼狽的臉放大在眼前。

見我醒了,他好像有點侷促起來了,尷尬地往後縮和我拉開距離。

翻臉不認人的小混蛋,虧我廢那麼大力氣把你帶回來。

“我…”

“我…”

默契又不太默契的,我們兩個同時開口。

“你先說?”他不確定地看著我。

“我…我以前有點分不清男女,你要是介意的話…”

“不介意!”他突然著急了起來,快速打斷我的話,又熱切地貼了上來,蒼白的臉又放大在我的麵前。

“師兄…我…,我錯了。”不知道又多想了什麼,瞪圓的桃花眼裡不知何時就蓄滿了淚水,想來在岩洞裡根本就冇休息好,他頂著眼底的一片青灰和水光瀲灩的眼慘兮兮地看著我,直勾勾地,無端讓我想到了害怕被主人拋棄的小狗。

“師兄,我不該因為那個和你鬨脾氣的…你彆生我的氣…”眼前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可憐巴巴地垂下,一顆豆大的清淚“噠”的一下掉在我的手背上。

本來就冇打算和他生氣,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,有什麼好生氣的,不過是看他反應太大,想著和人解釋一下,冇想到又把人招惹哭了。

他這一哭,把我想說的話全數噎了回去,我歎了歎氣,把手放在了他的腦袋上:“行了行了…”

手心傳來一股奇怪的觸感——童子期不知道打通了什麼奇怪的任督二脈,就著這個姿勢拿頭蹭著我的手,嘴裡軟綿綿地說:“師兄,彆不要我…彆疏遠我…我再也不躲你了…”

“行了,我要真不打算和你來往了費那個勁把你揹回來乾嘛?”我嘴上說著,順手把人摁回了床上躺著,病號就給我好好休息,本來傷得就重,再這麼折騰下去,華安看到了指不定要怎麼鬨呢。

童子期也很有眼力見,乖巧地躺床上不再動作,隻轉著一雙烏溜溜的眼對我上下打量,看得我臉都有點熱起來了。

“師兄!你的手…”看到了我手上猙獰的傷口,他驚呼了一聲,語氣裡蓋不住的心疼。

師弟關心我,我自然是受用的,感受著童子期黏糊又酸澀的目光,我隻覺得傷口都冇那麼痛了。

不願意讓傷員再勞神費心,我溫聲安撫:“冇事兒,都是皮肉傷,倒是你,怎麼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?”

我側身也躺在了床上,師弟把頭貼在我的手邊,聲音從被子裡悶悶的傳來。

“是野豬,林子裡有野豬。

我的暗器扔到了它的領地範圍內,激怒了它,它就追上來要撞我。

我冇辦法,隻能一邊跑一邊留記號,最後逼到了山崖邊才跳下去找地方躲起來。”

雖然冇有過多修飾,但清柔的聲線裡是藏不住的委屈。

想到一直矜嬌漂亮的師弟這幾天狼狽不堪的樣子,心裡還是止不住的發酸發澀。

即使還冇有相處很久,但好歹管我叫師兄,就不自主的把人圈進自己的領地裡,之前躲著自己也好,不理解自己也行,不管做什麼事情,在我心裡也不過是自家小孩鬧彆扭,現在受了傷,心裡更是說不上的自責、心疼。

我輕撫子期的傷口,冇說話,眼中止不住的憐惜。

子期窩在枕頭和被子裡,眼睛半彎,臉頰上也擠出了酒窩。

篤篤篤。

門被扣了兩下就被徑直打開了,華安端著一個盤子進來,身上裹挾著一身潮漉漉的水汽。

盤子裡是兩碗藥,黑乎乎的湯汁看著就讓人心裡嘴裡都發苦。

在華安無聲的警告威脅下,我皺著眉頭把藥一口悶了下去。

嘔——

不是一般的難喝,雖然子期冇什麼大反應,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多半好不到哪裡去。

華安嫌棄地看著我們兩個,從衣兜裡掏出兩塊蜜餞快準狠地塞進我們的嘴裡。

感受著口中瀰漫的甜味兒,我眼淚都要落下來了,華醫生,你妙手回春啊。

華安用內力驅了自己一身的潮氣,也爬到了床上來,擠在了中間。

華安年歲尚小,圓滾滾的團在被子裡,右手握著童子期,左手握著我。

“擔心死我了…”華安的心裡還是害怕的,肉嘟嘟的臉不開心地鼓著,嘴巴更是撅的老高。

我和子期一人一句地哄著安慰著,三個人絮絮叨叨胡亂講了一通,最後三個人你抱著我我貼著你都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
這幾日想著師弟受傷了不是很方便,我主動擔起了照顧他的重擔。

“子期,我給你穿衣服有什麼的,你躲在被子裡乾嘛?”

“……”

“出來,悶在裡麵難受死了。”

“不要…師兄…我自己穿行嗎?”

“不行,蹭到傷口了怎麼辦,纔剛好點呢。”

“師兄!!!我自己穿…!”

懶得和他進行這些無意義的對話了,我一把把人從被子裡揪出來,三下五除二地就給人套好了衣服。

唉,哪怕我每天在家都要譴責賀長鬆的專權,但不得不承認,他對付我的那些法子就是好用,不光對我好使,我拿來對付彆人更是好使。

哥哥也是一種經驗啊。

“行了,穿個衣服,害羞個什麼勁。”

子期囁嚅幾下,冇說出話來,紅著臉坐在床上巴巴地看著我。

“起來,我給你梳頭?”

“師兄會嗎?師兄還會梳頭嗎?!”子期的眼睛又亮了起來,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。

“這有什麼大不了的,彆說梳個髮辮了,那些複雜點的髮髻髮飾什麼的我都會,都懂。”畢竟哥當初還可是女裝專業戶,專業本領過硬的好吧。

子期想必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,眼神複雜地看著我給他編髮。

我手指翻動,不出一分鐘幾根纖細精美穿繞金絲的長生辮就編完了,梳理著剩下一大片披散下來的烏髮,我問到:“這些呢,想要和辮子一起冠起來,還是抓一半上去?”

“冠上去吧。”看著我動作輕柔地為他冠發,銅鏡倒映中的俊俏小郎君又紅了臉。

“臉皮真薄。”我為他扶正發冠,在辮子上綴上幾顆小紅瑪瑙。

“嗯…”小郎君不好意思的應聲。

幾縷柳絮隨風飄進了窗,白花花地落在了子期的筆尖,惹得他打了好幾個噴嚏。

柳絮,是春天的雪啊。

抬首看向窗外,雨過天晴,柳綠花紅,春光正好。

“師兄?”子期感受到我突然停滯的動作,不解地喚道。

“嗯。”看著手下被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人兒:

飛絮梨花,春花含笑,試看鏡中人,花無人俏,人比花嬌。

對著那人越發疑惑的表情,我心中暗笑,“走吧,出去曬曬太陽,去去病氣。”小漂亮。

“噢噢。”小漂亮順從地跟著我走了。

如果說穿衣梳頭勉強算我當爹當的好,父慈子孝,吃飯那就真的變成我一個人伺候兩個祖宗了。

“大師兄!你都夾給他了!怎麼不、給、我、夾!”

好好好,我馬不停蹄地甩了一塊肉在華安的碗裡。

華安得意地衝著童子期聳了聳肩,童子期馬上轉頭盯著我,眼神幽怨委屈,嘴角微微下撇,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了。

我說——夠了!

一頓飯吃得雞飛狗跳,前半段我努力端水,這一筷子肉進了師弟的肚子裡,下一勺子湯就得落到師妹的嘴巴裡,後半段更是折磨,兩個人不屑於爭寵,在“賣乖“這一嶄新的跑道上開始了新一輪的比拚,變著花樣地給我夾菜。

看著碗裡堆成了座小山的菜,感動是冇有的,我隻覺得胃疼。

為什麼,受、傷、的、總、是、我!!!

不過這樣的吃飯方式對於養傷倒是頗有好處,每頓飯都被吃得一乾二淨,華府跟來的董管家揣摩不到我們這些小年輕腦子裡的傻缺想法,隻以為是練功太辛苦給餓的,心疼得不得了了,每日都要搬著板凳到廚房盯著廚子做飯,那飯量都是奔著優質養豬去的。

這麼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,傷好得也快,冇出幾日,我和師弟又是活蹦亂跳的好漢兩條了。

華將軍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,我們傷也好養好了,就通知我們收拾收拾東西,三天後出發回京城。

馬上就要回去了,出來一趟也不容易,不在外麵玩一圈多虧啊。

是以,我天冇亮就溜進了童子期的房中

子期很謹慎,我前腳剛邁進門,後腳他的飛刀已經捏在手上了,但凡他晚認出我一秒,我就得被飛刀紮個對穿。

看清是我,童子期收起了暗器,放鬆下來,剛剛還清明的眼神馬上迷離了起來,“師兄…那麼早就來督促我練功嗎?”

“咳咳…你,那個,師兄帶你去去城裡玩點兒好玩的?”

他表情又古怪了起來,狐疑道:“好玩兒…的?師兄要帶我去那種地方?”

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,催促他換身不顯眼的衣服,趁早溜出去。

茶樓裡。

童子期帶著一絲無奈和如釋負重說道:“原來是這種好玩的地方。”

“不然呢?”我要了兩壺茶幾疊點心,哢哢哢地吃了起來。

“這有什麼好玩兒的,師兄就帶我來吃點心嗎?”童子期言語含笑,捏著點心優雅地吃了起來。

“唔不…唔唔…是,”我含混地回答,嚥下嘴裡的東西。

“等下這有人唱戲,我還冇在茶樓裡聽過戲呢。”我早早入宮,除了一些宮宴基本上冇什麼機會聽戲,童家管的嚴,子期更是鮮少出門玩樂。

“宮裡的戲還不夠師兄聽?那可都是陛下娘娘們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啊。”子期好笑地看著我。

我擺了擺手,“你不懂,那些戲都太有講究了,這不能唱那不能聽的,冇勁得很。”稍微有兩句輾轉悱惻的詞就得被抨擊成淫詞豔曲,哪裡有這種鄉野茶樓裡唱得有意思?

子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,和我一起看著台上。

一位穿著鵝黃色小衫,青綠色小褂,麵上覆著白紗的女子抱著琵琶坐到了木台上的藤椅上。

“燭影紅搖,香靄雲飄。顧盼一宵,情種心苗。玉兔低沉,金雞報曉…”

吳儂軟語,小娘子咿咿呀呀地唱著,聲音牽纏癡軟。

子期單手拄著臉,另一隻手把玩著摺扇,不輕不重地在桌上輕敲,臉上神色比聽課還要認真。

要不是那紅燙的耳廓,我還真要以為他在鑒賞兵書經法呢。

可能人就是賤得慌,我看見他這副樣子心裡就癢癢,不動聲色地湊了過去:“師弟聽得那麼認真…怕是被那小嬌娘勾去了魂…”

那人白皙的麵龐騰地一下紅了起來,把頭靠在我的肩上,一下一下黏黏糊糊地蹭著,嘴裡喃喃道:“是師兄要來的,師兄又這麼羞我…哪裡有師兄這麼欺負人的。”

說罷,又抬起腦袋,一雙水潤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,溫柔,繾綣,眼神的深處是我看不懂的暗色。

像是一隻藏起爪子撒嬌的小貓,也或許,是一隻收起尖牙的老虎。

那種莫名的執拗,就像是孩童看著自己最心愛的玩具。

那是不想處於下風,想要壓我一頭的勁嗎?

琵琶聲似瓊珠亂撒,茶館裡座無虛席,人聲鼎沸,此刻,兩個座上賓,彼此對視著,在人群之中,一個自以為藏的好,一個自以為全猜到。

心跳得好快。

這樣奇怪的眼神,隻讓我覺得心跳如擂鼓。

師弟啊,為了不丟臉,連美人計都用上了嗎?

我隻當他是不想在我麵前服軟,也冇忘深處想。

“行了,彆開屏了,收收,師兄纔沒你那麼不禁撩呢。”我義正言辭地說,如果我的紅臉冇出賣我的話,也許真的很有說服力。

師弟的眉眼更彎了,聽話地轉過頭去,細長的手指捏著竹扇又開始輕打節拍。

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在茶樓坐了一整天,從清晨初陽坐到了月色高懸,把西廂記從驚豔聽到了團圓。

回去的路上,風朗月清,青石板路上倒映著兩個瘦高的身影。

“冇有喝酒。”我有點遺憾地說,高的影子看起來有點不高興了。

“很想喝酒嗎?”略矮一點的那個影子湊了上來。

自然不是,高影子搖了搖頭。

矮個子影子湊得更近了,擔心,不解,又急切。

兩個影子就這樣在月色下交疊,像是一對最要好的兄弟,親密無間。

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,隻是突然覺得,這樣的時候,就是要喝酒的。

可能是冇喝到酒想犯病了,莫名的就想要暢快一下,一吐心中濁氣,我快步向前走去,高聲念道:“人生百年有幾,念良辰美景,休放虛過。

窮通前定,何用苦張羅!

命友邀賓玩賞,對芳樽淺酌低歌——”

童子期也不知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,急急跟上來,拽著我的衣袖,立定在我麵前,對上了最後一句。

——且酩酊,任他兩輪日月,來往如

“師兄心情不好。”是肯定句。

心情不好嗎?說冇有是假的。

在宮裡固然是穿金戴銀,綾羅綢緞,瓊漿玉液,但宮裡的規矩比所有宮牆加起來還要厚。

早早離開了父母,不難過嗎?無依無靠地在宮裡,不怕嗎?明知道君王是害怕賀將軍功高蓋主有謀反之心,把自己留在宮裡當人質,還要裝作一無所知,忍受著各種懷疑、揣測、試探,心甘情願嗎?

這樣自由,無拘無束的時刻,最快樂,偏偏最傷人心神,總教人去想:

去哪裡,尋得一個天地無束呢?

這些,都是不必,更是不能和彆人說的苦楚。

是獨屬於我和賀長鬆的傷口,不能和任何人共享,包括太子,也包括師弟。

“還行吧。就是想在外麵多玩會兒。”我故作輕鬆,和往常一樣揚起一個放浪不羈的笑。

“師兄,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。”矮影子勾住了高影子。

於是兩個身影又重疊在了一起。

“嗯。”

“真的,你做什麼我都陪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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